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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遊山好不容易從山上逃了下來,到了他們的據點明薑村落腳。明薑村民風純樸,村民覺悟比較高,是遊擊隊發展的很重要的一個據點。村子裏的百姓,對於遊擊隊抗日,都持支持態度。再者,村子和霍山挨得比較近,要是有情況,遊擊隊能立馬撤退。這一仗打下來,情報員老丁犧牲了,還有好幾名同誌受了輕傷,氣氛有些低沉。每個人心裏都窩著一團火,被小鬼子包了圓,差一點就弄了個全軍覆沒,誰心裏都不痛快!在村子的一處院子裏,牆頭草四處招搖,被風吹得兩邊倒,一條老狗圍著耿耳朵打轉,他一腳踢過去,黃狗直“汪汪”。

龍遊山明白,隊伍裏出了問題,肯定是有人通敵,要不然小日本哪能摸到身後打他們?他站在草窗跟前,望著外麵思忖,自己一向隻注重把隊伍發展壯大,由當初的十幾人發展到現在的好幾十人。雖然帶著一絲江湖義氣,但是從來沒有想過搞什麼思想工作,隊伍裏保不齊什麼樣的人都有,這是他的失誤。現在他有些後悔。他感到了迷茫,感覺對不起這些兄弟,下一步該怎麼走,真吃不準。八路該現身了吧,沒有八路的指導和增援,始終還是孤立無援。

耿耳朵拉張草席,坐在了炕上,說道:“隊長,老丁也犧牲了,我們現在就應該進城去找八路,他們再不來,我們這遊擊戰沒法打了。”

“急個啥,八路不來,我們還不幹革命了?”龍遊山眼裏充滿堅定,為了穩定軍心,他隻能這麼說。他相信老丁說的話,隻要堅持下去,哪怕把命搭進去了,總有一天會迎來勝利,把小日本永遠趕出趙城。

陳瞎子像是用鼻子在找方向,眯縫著眼睛四處瞅,卻都是散光,沒有落點。“隊長,今天這仗真窩囊,是不是哪裏有什麼問題?惆悵啊!”有一次,陳瞎子跟著老莫學會了“惆悵”這個詞,就此發現了這個詞的妙用,他感覺這個詞特別能表達他的心境和意思。所有要表達的意境,內容都在這裏麵,簡直是包羅萬象,妙不可言。所以一遇到需要他表達心境的時候,總是不忘搬出來用。

“實話跟大家講,我也不瞞著兄弟,隊伍裏是可能是出現了點問題。我把話撂這兒,大家對小日本都是苦大仇深,到底能不能把腦袋別在褲腰袋上幹?我還是那句話,不想幹了,隨時可以退出。”龍遊山把眼睛掃向了眾人,和每一個人的眼神碰撞。強扭的瓜不甜,這個道理龍遊山懂。眼看兄弟們在那裏暗自猜測,軍心混亂,還不如把局麵“撲通”扔出來,讓大家都看明白了,都是經過槍林彈雨的漢子,有啥話明麵上說。

耿耳朵翻了一下眼,將槍往懷裏抱了抱,說:“我不退出,到時我還要參加八路哩。”

老莫兩眼裏有了晶瑩的東西,抽一下鼻子說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龍遊山“叭嗒”一下嘴,“又瞎說什麼玩藝兒呢?你這有點墨水的人就是酸裏八嘰的。事兒就是這個事兒,誰要是再說消極話別怪我龍遊山不客氣。把我的話傳下不,都暫時呆在這院子裏,誰也別出去!”複又低了頭,在心裏琢磨那個出賣大家的人到底是誰!

耿耳朵將滑溜的身體撐了起來,說道:“隊長,咱們得把出賣大夥的人揪出來,我來剮了他,替老丁報仇!”

“行了,會弄清楚的!”龍遊山好象是在自言自語,他深感肩上責任重大,要不然遊擊隊就有可能土崩瓦解,這麼些兄弟都得把命搭進去。從窗戶看出,一隻老鷹在天上翱翔,並不見扇動翅膀,卻飛得極有氣勢,穩穩當當的盯著地上的獵物。龍遊山順著老鷹盤旋的地段望去,卻什麼也沒看見,獵物早已經躲藏起來了,不是他肉眼所能看到的。龍遊山將視線暫時收回來,去看院子裏的一棵桃樹,那棵桃樹已經含苞待放了,似乎在迎接春天的到來。也許隻差一陣風吹過,那含苞待放的花兒便能開了,他的心裏卻突然的糟亂起來……

此時,在水棲雲客棧內,水棲雲虔誠地跪在菩薩跟前,口中念念有詞。菩薩眉眼半閉之間,俯瞰眾生,好象將世間所有一切都看了個透徹。供奉菩薩的外麵是一間大房,用一麵垂簾隔開,這樣一隔,裏外就像兩個世界了,外麵的是世俗和紛雜。而裏麵呢,就隻剩下了寧靜。在裏麵的水棲雲才是她自己,她在和心底的那個自己對話,仿佛是一種寄托,將那些情感隨著飄逝的煙霧存放在天邊。水棲雲在趙城已經沒了親人,她一個人撐著這座客棧,每天總不忘來佛像跟前上一柱香。

貼身丫頭蓉蓉碎步進來,站在門口小聲彙報。“姑姑,商會馬會長過來找您了,和馬會長一起來的還有西邊客房的李潔茹。”

水棲雲思忖一下,緩緩起身,吩咐道:“趕快請上來。”她有些不明白,馬會長怎會和李潔茹攪和在一起?

說起這商會馬會長,算得上趙城縣有頭有臉的人物。他本名叫馬清遠,門下經營著茶莊、錢莊、礦產等實業,據說有萬貫家財。十幾年前,水棲雲的父親還在世的時候,也是當地有名的紳士,為人和善俠義,和廣勝寺的了明大師是至交,寺內有什麼事情,都是水棲雲父親幫忙著張羅。水棲雲父親又有恩於馬清遠,她父親過世之後,廣勝寺的事情就由馬清遠幫忙張羅了,按輩份,水棲雲得叫他叔叔。馬清遠對水棲雲也是一直關照有加,每逢出了遠門,除了給自己女兒秀秀帶禮物以外,少不得給水棲雲也捎點小物件,比如幾尺布料、一些小擺件等等。他知道水棲雲一個人守寡不容易,還多次勸水棲雲再找個人家,無奈水棲雲心清意冷,馬清遠雖然著急也是豪無辦法。

馬清遠拄一根文明杖,頭戴瓜皮小帽,架一幅玳瑁眼鏡,外穿高領對襟短袍,緩步從樓梯上來,身後跟著李潔茹。

“馬叔叔,快屋裏請!”

馬清遠到了屋裏坐下,將手杖拄著說道:“我今天來,是有事情找你商量。”

“您不必客氣,盡管直說!”

“這位李潔茹姑娘就住在你店裏,想必見過。我和她父親二十年前就是莫逆之交,說來話長,有一年路經河南時我得了急症,蒙他父親出手相助,才不至於暴病他鄉。那時候他們兄妹還小,這一轉眼就是十來年,前段時間她哥李方正被日本人抓走,想必你也知道。據我所知,日本人上原康夫就住在你們店裏,你看合適的時候能否幫忙過問一下?”馬清遠說得情真意切,時時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當中,看得出來,他很是著急,想幫忙卻難以插上手。

水棲雲邀請兩人喝茶,朝李潔茹點一下頭算是招呼,說道:“馬叔叔,人是從我店裏帶走的,按理說不論如何,我也得過問過問。您和李姑娘父親還是至交,我們就好比一家人,這件事我自當盡力。”

馬清遠接過茶杯,吹一下飄浮的茶葉。“有你幫忙很好,要不然我心裏感覺慚愧。據我所知,此兄妹倆是來大槐樹認祖的,這是他父親寫給我的親筆信,可以此為證!”

李潔茹愁容滿麵,眼淚在眶裏打轉,從兜裏取出手帕趕緊擦了說道:“水老板,這件事還得勞您在中間周旋,我哥他確實是無辜的。我們是外鄉人,也許不懂當地的規矩,但來趙城是認祖的。我知道日本人不講道理,您也得小心才是。”

這個時候,還能替別人考慮,水棲雲不由得打仔細打量了李潔茹。見她穿著一件淺藍上衣、玄色裙子,下著白色紗襪、圓口布鞋,還是一幅學生打扮,不由說道:“你放心,我會掌握好時機,要是有了消息,會馬上告訴你。你不要太過擔心,保重身體要緊!”

“謝謝水老板關心!”李潔茹低下了眉眼,臉露感激。

馬清遠將茶杯放下,壓低聲音說道:“日本人組織了一個東方文化考察團,他們這次來,想必還是奔著《趙城金藏》的。前日我專門去了一趟廣勝寺,了明大師也很是擔心。”在趙城縣,馬清遠是有頭有臉的鄉紳,除了家族富賈以外,還積極投身佛事,深得廣勝寺了明大師的信任。日本人未占領趙城時,馬清遠經常去廣勝寺,和了明大師品茶誦經。就連裝《趙城金藏》的木櫃,也是馬清遠領頭出資打造的,一直在當地傳為佳話。

“日本人的意圖倒是很明顯,但我是一個婦道人家,能力有限,不知您是怎麼認為的?”

“當然不能讓日本人掠走,這可是佛教聖典啊,是國寶,斷不能毀於我等之手。”馬清遠說的擲地有聲。

“李姑娘,你怎麼看這件事?”水棲雲掠了下頭發,擺頭問道。

李潔茹沒想到會問她,愣一下才回答:“我哥就是因為這個東西被抓的,可實在和我們沒有幹係,我才疏學淺,也自認為寶貝不能讓日本人帶走。”

水棲雲點頭,讓兩人放心,說她會盡快和日本人接觸,把李方正的狀況摸清,然後再行商議。她雖這麼說,但知道事情不是那麼好辦,現在沒有李方正的一點兒消息,有點兒無從下手。再退一步講,日本人凶狠成性,侵占趙城以後,肆無忌憚的大掃蕩,附近村莊已經被他們糟蹋得不成樣子了,他們抓進去的人,放出來的能有多少?

樓下大廳還算得上清靜,三三兩兩的坐著幾個客人,喝著茶,嗑著瓜子。順子在屋裏攆蠅子。劉貴斜挎盒子槍邁著八字步來了,順子急忙迎上去問:“哎喲劉隊長,您這是喝酒來了吧,上好的汾酒牛肉要不您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