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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是水棲去客棧最為熱鬧的時候,端盆洗臉的,在後麵院子裏吊嗓子的,端著鳥籠逗八哥的。有人幹脆什麼也不幹,坐在窗前,把腿往長條凳上一蹺,叫夥計來上一壺茶水,讓太陽暖暖的覆蓋在臉上,眯眼看外麵的景色,時不時端杯再抿上兩口。這春天的太陽又明亮又通透,將整條大街照得閃耀不已,大街上賣風車的,賣核桃的此起彼伏,坐在客棧裏就能聽到。還有那走江湖賣把式的藝人,已將那刀槍劍戟擺上了架,極盡了全力鼓著胸膛吆喝。有乞丐坐在陽光正好的地段捉虱子,一有人走過,就將那髒碗抖動個不停!人多,狗也多,不知道哪家哪戶喂的狗,在人群裏輕便的亂鑽,機警的注意著吃食和同伴。不遠處,農戶們炊煙升了起來,淡淡的,非常輕薄,最後化在了空中,像一條長龍慢慢隱去。
水棲去梳洗完畢了,額頭前還盤上了一個劉海,整個人看上去更加清新有韻味。她伏在二樓的圍欄上曬太陽,將腰和臀扭成了一個水蛇狀,錯落有致,見到周和平起來,招呼道:“喲這麼巧,周老板起來了!”
哪是巧,這分明是在故意等他。周和平知道水棲去有話要說,應和道:“是啊,起來了!”
“周老板剛來,昨夜休息得還好吧?”水棲雲撩了一下頭發,笑著問道。
周和平明白了,她話裏有話,八成那香灰和她有關。“承蒙水老板照顧,昨晚休息得很好,這不,睡到現在才起來!”
“是嗎?嗬嗬!”水棲雲眼睛往下掃一眼,落到了周和平的那雙鞋上,隨即笑了,她這個笑雖然放蕩,卻並不見惡意。一大早,水棲雲就看到香灰上有了痕跡。但是再往前看,居然什麼也沒有了。她剛開始就懷疑這些人有來路,所以想知道他們會不會有動作。哪知對方還很謹慎,這麼細微的香灰居然被周和平發覺了,隻留下一個腳印,就再也找不出其它痕跡來。看見那個腳印以後,水棲雲就叫蓉蓉悄悄把那些香灰給掃了,等周和平起來的時候,什麼痕跡都沒留下。
周和平當然心知肚明,但見水棲雲並沒有其他企圖,隻得陪著幹笑。
“周老板,別人不注意,我們可得注意了,笑得起一身雞皮疙瘩,讓別人看了笑話,什麼事這麼開心啊!”淩晨周和平回來的時候,崔琴就知道了,她的一顆心算放了下來,早上想讓周和平多休息會兒,所以也一直沒有叫他。現在周和平起來了,卻見和水棲雲在那裏調笑,她心裏自然酸得直冒泡。
這個時候,水棲雲並不針鋒相對,相反避其鋒芒,說:“這位妹妹可別誤會,看來,你們戲班子,妹妹是後台老板啊!”
“誰當老板你管不著,好好開你的店!”
“崔琴,不許這麼跟水老板說話!”周和平怕水棲雲尷尬,適時阻擋道。
“我該怎麼說,我一不會撒嬌,二不會賣弄風騷呀!”
“你閉嘴……”
水棲雲並不上前阻攔,好象沒聽見似的,也不責怪,更不生氣,瞅了外麵的太陽一眼,說聲:“天氣真不錯,我走啦!”
兩個人這才停止了爭吵,齊刷刷的看著水棲雲的背影,有些吃驚。崔琴的怒氣打在了棉花上,小聲說:“依我看,這八成就是一個黑店,我們得小心才是,看看這老板,就不像個正經人!”
周和平不置可否,“走,先下去吃飯!”
樓下,田海和高山坡看準了一處空閑的桌子,兩人就坐了過去。順子馬上跑了過來,說:“兩位客官,對不住了,這張桌子已經被人訂下了,兩位能不能換個座位!”
高山坡年輕氣盛,坐著不動說:“座位不換,你把這張桌子搬走,再換個桌子過來!”
“這……實話說了吧,這張桌子是日本人上原康夫訂下的,咱們惹不起啊,兩位看能不行個方便!”
高山坡虎眼一瞪,說:“日本人是你爹,你那麼怕他們,下賤樣!”
“嗨,日本人是我爹的孫子。咱不是國土淪陷了嘛,沒辦法啊,腰杆直不起來。現在雖說是民國,但不管是這黨還是那黨,哪天要將這失陷的土地拿回來了,那咱老百姓就用不著低聲下氣嘍!”順子搓著手,直陪笑臉。
“多大個事啊,我們換個位子,坐別處也是一樣吃飯,不必非得坐這裏!”田海拉起了高山坡的手腕,準備離開。
“不必了。”上原康夫已經站至桌旁,露出了友好的笑容。
順子馬上躬身道:“上原先生,您看真不好意思,沒給您盯住……”
上原康夫友邀請兩人坐下,說:“這桌子寬敞,在一起吃還熱鬧,我這個人就是喜歡結交朋友,兩位賞個臉吧!”
高山坡知道他是個日本人,強著頭要走,說:“我不和日本人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田海明白上原康夫是有備而來,扯了高山坡一把,說:“既然上原先生這麼熱情,那我們就借個光,先謝過了。”
“夥計,一壇老白汾,一盤醬豬手,一盤涼拌拉皮,再來三碗刀削麵,算我請。”
這個時候,周和平和崔琴也下了樓,正和上原康夫遇到了。幾個人介紹一番,上原康夫讓順子倒了酒,說:“能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中國人的話,叫緣分,少喝一點兒!”
周和平與田海對視一眼,說:“好,那我們就少喝兩杯,閑下來的時候,我們再請上原先生喝酒。”
上原康夫幹了,閑聊般問:“周老板從哪邊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