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幹什麼的,是不是欺負你了?”說完,滿囤擼了袖子要往外麵衝。

“回來,幹什麼去?”

“我去教訓他們,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滿囤把鍋鏟攥得緊緊的,用力在鍋上一磕。

“你先別衝動,他沒把我怎麼著,隻是他們一來,肯定不會有好事情。”

“那我去問問他們,看到底有什麼事,不行趕他們走。”

“這事比較複雜,你不用管了,讓我想會兒。”

六指鞭和馬牛角在外麵吃飽喝足了,並沒有打算要走的意思,反而要在店裏住下來。順子見狀不敢馬上答應,隻說看有沒有空房,折身找水棲雲拿主意,順子說看到兩人腰裏都掖著槍,隻怕不答應會惹出事端。此時的水棲雲反而平靜了,擺手說:“行,安排他們住下來,我倒要看看,他們唱的是哪出!”

順子眼也不拙,說道:“老板,他們可是霍山上的土匪頭子啊,旁邊兩個地主一見是他倆,飯沒吃完就溜了。當然,我就是給您一說,您最後拿主意。”

“先安排他們住下,餘下的事再說!”水棲雲心裏明白,這兩人下山肯定是有目的,哪會如此容易被打發走?與其鬧得不痛快,還不如賣他們個順水人情,以靜製動。

順子小跑著出去回了話,六指鞭喝得高興,將胸口一敞,露出巴掌寬護心毛,在店裏大聲暄嘩。馬牛角倒穿得周周正正,像個軍師,一雙小眼睛來回直梭,太陽穴上的那對“牛角”突突直跳,極有城府的樣子。

六指鞭喝口酒,“噝”一聲,用手將嘴巴一抹,聽到外麵院子裏的鑼鼓聲。他頓覺新鮮,問道:“後麵院子裏在做什麼,這麼一唱,再喝點酒,真他娘的有味兒!”

“這位爺,那是皮影戲班子在排練節目呢,要是吵著兩位了,我去讓他們暫時停下。”順子謹慎應道。

“排練節目做什麼?這皮影戲可是好久看不到了。”馬牛角幹瘦,卻精神,喝了點酒,突出的太陽穴直冒紅光。他能坐到二當家的位子,還是有點能耐的,此人極會聽話音,又能審時度勢,上山不到兩年時間,就能替六指鞭出謀劃策,把整個匪幫治理得井井有條。而六指鞭又是一個大老粗,少不得要一個像馬牛角這樣的“軍師”,對於馬牛角的話,他多半能夠聽得進去。

順子回答道:“這戲班子是上原先生和我們水老板請的,過幾日要辦幾場堂會,壓壓坐。”

“去,叫過來,先給老子演演!”六指鞭一拍桌子,將腿扯到了凳子上,等著看演出。

“得嘞,您稍等!”順子不敢得罪,小跑著退下去通知周和平。

“大哥,這皮影戲現在不適合看,以免壞了我們大事。”馬牛角欠了欠身子,建議道。

“為啥?”六指鞭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六個指頭赫然在目,眼睛馬上就瞪得雞蛋大。

“這是日本人請的戲班子,我們若強行請來,怕引起誤會,小不忍則亂大謀,大哥還需以大局為重。”

“好!”六指鞭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馬牛角肩頭,“二當家你真是我的左膀右臂,這次聽你的,來,幹了!”

順子請周和平到大廳,其實周和平早就注意到了六指鞭和馬牛角,他從太嶽軍區過來的時候,已將功課做得仔細,趙城是一個什麼情況,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打第一眼看到兩人,周和平心裏就猜出了個八九分。其實他倒是很想會會這霍山的匪幫,因為趙城三麵都被日本人緊緊把守住了,隻有位於東南邊的霍山連綿百裏,日軍無法控製。這裏反而成了土匪強盜的天堂,勢力一天天大了起來。而八路軍想要順利進出趙城,能將霍山這條路打通是再好不過的,這也是為以後做準備。六指鞭和馬牛角能輕鬆的帶著武器到縣城,也是和他們所占據的地形分不開。

周和平帶著崔琴高山坡從後院出來,手裏提了樂器皮影道具,正準備表演。哪知又來了一個跑堂的夥計通知,說外麵兩位爺不聽了,不必過去。周和平隻得又退了回去,他當然也想到一個問題,六指鞭和馬牛角下山是來做什麼的?

六指鞭和馬牛角在店裏住下來以後,並沒有什麼異常。吃飯給錢,遇事行賞,平日少有出去,隻是一頓又一頓的坐在店裏喝酒,真個是讓人琢磨不透。

上原康夫對收集回來的金藏愛不釋手,有空就把他那個黃皮箱打開,將金藏鋪在桌子上,尋著淡黃的紙張絲帛,沉浸了進去,鑽研得激動不已。近幾日,劉貴已經收上來幾十卷散落的金藏。隨著金藏的收攏,上原康夫離夢想越來越近,雖然欣喜,他還是感覺不夠,要劉貴不惜一切力量,繼續搜尋下去。

上原康夫拿著放大鏡,手些微有些顫抖,他盼望盡快占有這部金藏,把金藏帶回日本。現在收到的金藏,還僅僅隻是一個開始。田村正二過來提醒,說水老板邀請他過去看皮影戲,院子裏已經搭起戲台做好了準備。上原康夫這才記起,小心翼翼的將金藏收了,放進皮箱鎖好。上原康夫讓田村正二留下來看護金藏,這才慢步走進院裏。

院子裏頭呈回字形,四周欄杆早已趴滿了人,幾盞馬燈挑在房子一角,將回字當中的天井照得透亮。天井正當中,鋪一層木板,搭起了一米高的戲台,用白帆布作幕,風一吹,那白帆布就像水麵抖動起來,一浪接過一浪。戲還沒開始,無數顆頭臚都擠滿了四周,熱烘烘的氣浪湧過頭頂。有錢的,訂上一個桌子,擺好瓜果茶水,圍桌子坐了看。沒錢的,也圖個熱鬧,往犄角旮旯裏一站,袖了手也是津津有味。開場鑼鼓一響,隨著二胡伴奏,那麵白帆布就起先變得熱鬧起來,平靜的白布幻化出人影,忠良善醜粉墨登場,有了生動的氣息。相反,剛才四周喧嘩的聲音沒了,大家的眼睛都盯在了那白布上麵。周和平表演的是皮影戲《五峰會》,隻見扮演花會的暴彩文將青龍大刀舞得眼花繚亂,一刀下去,直取奸臣沈恒威的性命。一旁的時步遷雖然矮小,但孔武有力,一雙流星錘將造反將士砸得個落花流水。華妥一、曹寶手握長槍短刀,闖入了一長列人馬之中,殺得風聲水起。頓時,鑼鼓聲像暴風驟雨一樣響起來,大家的情緒也隨著緊張,直把脖子和腳尖踮了看去。慢慢的,那聲音變得稀少,打鬥聲也沒了,反叛士兵敗下陣來,大家齊齊保住了神宗的性命。眾人終於鬆了一口氣,沉浸了半天,才突然醒悟過來,隨著一聲“好——”,齊齊鼓起掌來。

靠近台前的一張桌子上,水棲雲和上原康夫坐在一起觀賞。上原康夫也被劇情吸引了進去,就連喝茶,也是用手摸索著去端,直到《五峰會》演完了,他才和水棲雲一起探討劇情,並且直誇周和平演得不錯,唱念做打很是到位。水棲雲雖說也在看,但卻並沒有那麼用心,她時不時抬眼掃兩圈,發現不遠處的桌子上,六指鞭和馬牛角也在看戲喝茶,這才稍微安穩下來。鑼鼓聲一烈,下一場緊接著就開始了,演的是《昭君出塞》。密集的樂器聲蕩了開來,像那波濤,後浪追著前浪,從遠處看,能看到一陣起伏。而這樂器,卻能聽出來,那聲浪一陣蓋過一陣,把昏黃的夜晚灼得燃燒起來,整個水棲雲客棧沸騰了,就像放在火爐上的一壺火,發出歡快的叫聲。四周都沉浸在黑暗中,一絲白雲不動聲色的飄在天穹,給夜纏上了圍脖。此時,惟獨那片天井光亮奪人,叫好聲不斷,喧囂沸騰的場景將好多聲音都壓了下去。這個時候,誰也不知道有人潛進了客棧……

田村正二聽見外麵喧鬧,卻並不為所動,他像木樁一樣坐在桌旁,臉上的肌肉僵硬得如同一塊鋼鐵。除了武力,他對一切都不感興趣,外麵再熱鬧,都和他無關。突然,一側的窗戶被人推開一條縫,田村正二馬上擺頭,窗戶卻瞬間被關上,一個黑影一晃而逃。田村正二臉繃得更緊了,他怒火中燒,拉門而出,卻隻看到一個背影。那人著一身黑衣,身體靈便,拐彎眼看要到後院。田村正二馬上追趕,跑到後院一看,哪裏還有人影,眼前是人山人海的看客,正趴在欄杆上津津有味的看戲。他悻悻的回到房間,左右察看一番,卻突然發現上原康夫的皮箱已經不見,不由得慌了手腳。田村正二中了黑衣人的調虎離山之計,片刻之間金藏不翼而飛!

田村正二虎了臉,敢緊拉開門左右看,一個可疑的人都沒有,外麵越是熱鬧,這邊屋裏越是顯得安靜。慘白的燈光展現在田村正二眼前,他一巴掌拍在了木門上,木門發出沉悶的一聲響,又被那鑼鼓聲掩蓋了下去。

來看戲之前,水棲雲已經布置好了,叫滿囤好好看住客棧,就怕有人乘機混水摸魚。來看皮影戲的人著實不少,對於水棲雲交待的任務,滿囤絕對是盡心盡力,隻差把心窩子掏出來。他不但沒去看戲,還在樓上樓下到處走動巡視。剛走到二樓時,一個黑影突然從上原康夫房間跑了出來,手裏還抱著一個箱子。他知道不好,悶聲喝道:“幹什麼的!”那人並不停步,反而跑得更快。滿囤一個箭步上前抓住了那人肩膀,剛用力一掰,一條皮鞭抽了過來,生生纏住了滿囤的手腕。滿囤回頭一瞅,後麵多了兩人,正是那六指鞭和馬牛角。

“老子的人你也敢動!”六指鞭一聲斷喝,手上猛用力,整條牛皮鞭繃得筆直。

滿囤發了強勁,鞭子打到手上,雖然已經皮開肉綻,但並不撒手。反手一下握住了,一隻單手狠狠發力,右手再來抓那個黑衣人。就這一停頓,黑衣人往後連連退了兩步,滿囤一下沒抓住,錯過了機會,黑衣人像泥鰍一樣輕步跑過樓道,鑽到了欄杆處看戲的人群中,片刻就不見人影兒。滿囤索性不再去管,兩手緊緊握了皮鞭說:“有我滿囤在,絕不能讓你們在這裏撒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