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月亮慢慢爬了上來,遠遠望去,瓦片上麵、柳樹枝頭似乎多了一層銀白,青石板街靜靜承接著月光,怕被風吹飄渺了似的。其實那月光鍍成的輕紗風也吹不走,腳也踩不碎,反而讓整條街上更顯安寧。

順子拉著蓉蓉進了柴房,蓉蓉驚喜中又有羞澀,說道:“要是叫姑姑看見了,小心掌你的嘴!”

順子拉著蓉蓉的手,用眼神安慰道:“隻要能和你在一起,掌嘴我也願意!”

“討厭,油嘴滑舌,叫我來到底做什麼?”

“不做什麼,就是想和你說說話,能聽見你說一句貼心話,我就不累了。”

“就是說說話嗎?”

“也不全是,這個送給你!”順子怕蓉蓉走,急中生智,從柴堆裏扯了一根狗尾巴草。

“什麼呀,狗尾巴草!”蓉蓉接了過來,轉動著看。

“你看呀,這個狗尾巴草好著哩。特別普通,別人開花的時候它也不爭,到了冬天還能看到它,我就像這棵狗尾巴草,可以一輩子守護你。”

“哼,淨是花言巧語騙人的,姑姑都說了,男人沒有幾個好東西。”

“她說了?那是她不懂,沒有碰到好男人!蓉蓉,到時候你嫁給我,我們一起開個小飯店,過日子。”

“不行,那姑姑怎麼辦,我得跟著她!”

“要不然這樣,你嫁給了我以後,我們還是在客棧幫忙水老板打理,你想怎麼樣都行!”

“說得到好……”蓉蓉嬌笑的瞟了他一眼。

水棲雲看樓下街道冷冷清清的,那清淡的月光像鋪在冰麵上,讓她心裏有了一絲擔心。上原康夫倒是回來了,但始終不見周和平和李方正兄妹倆的影子,莫不是遇到了什麼困難。她坐立不安,推開門喊:“蓉蓉——”

蓉蓉在柴房聽到叫聲,馬上紅著臉跑了上來,小心說道:“姑姑,您叫我!”

“又死哪裏去了,成天看不到人影,是不是又和順子在一起呢,看我下次不打斷他的腿。”

“姑姑,您別怪他!”蓉蓉眼裏露出了不舍。

“你看你,還護著他。我問你,周老板李方正他們是不是還沒有回來?”

“嗯,沒有回!”

“怎麼還沒有回呢?”水棲雲像是在自言自語。

蓉蓉第一次看到她這般模樣,小心應道:“我也不知道。再說,他們在這裏住店,回不回我們也管不著哇!”她心裏想,豈止是管不著,壓根兒就沒有關係。

水棲雲狠狠看了她一眼,拿手在蓉蓉額頭上一點。“你這個小妮子,成天不知道操心,去吧!”

蓉蓉知道她心裏不得安寧,說道:“姑姑,我留下來陪陪你。”

“不用了,你該幹什麼幹什麼去,順子是不是還在下麵等著呢,你去吧!”

蓉蓉有種秘密被識透了的慚愧,吐了吐舌頭,她將門帶上,去了柴房,讓順子趕快回去,別躲在柴房裏了,姑姑正煩著呢。順子將狗尾巴草刁在嘴裏,晃了晃說:“她煩什麼,別人回不回和我們沒關係呀,店照開,手照牽,心照樣在一起!”

“還在這兒滿嘴跑火車呢,姑姑是真的在擔心呢!”

“擔心什麼,那些人和咱們非親非故,莫非……”順子嘴一咧,嘿嘿笑了。

“快說啊!”蓉蓉拿手搖他的胳膊。

“莫非水棲雲對周老板有了意思?”

蓉蓉將他胳膊用力一甩:“滿腦袋都沒有個正經,姑姑又不是擔心周老板一個人,還有李家兄妹呢!”

“哦……這……這就難說了!”

水棲雲客棧,上原康夫房裏還亮著燈。雖然剿完匪,但金藏沒找回來,他心裏多少有點窩囊。對著月光,上原康夫鋪開宣紙,研墨握筆,寫起了書法。田村正二站在一旁靜立,不敢打擾。不一會兒,字寫完了,乃是《趙城金藏》四個大字。上原康夫擱下筆,眼神烙在這四個字上,扭頭突然說道:“不對,國民黨兩人既然去了廣勝寺,應該會上霍山,難道金藏到了他們手上!”

田村正二快步走至桌前,隻見紙上墨跡未幹,月亮塗上了一層清輝,更顯漬濃,說道:“上原君怎麼斷定李氏兄妹去了廣勝寺,早知道這樣,就不能放他們出來,直接在獄裏麵要了李方正的性命!”

“你不明白,放他出來是一步棋。而我,在廣勝寺也有一步棋,要不然怎會知道李家兄妹去了廣勝寺。”

“哦,在廣勝寺也有我們的人?”

“是的,隻要廣勝寺一有消息,我都能準時知道。這就叫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裏之外。”

“上原君高明。現在被盜的金藏沒找回來,我們不如去包圍了廣勝寺,將廣勝寺夷為平地,不信找不到金藏!”田村正二說完,腮幫上顯現出牙骨印。

“不可魯莽,會武力,隻是表麵上的征服,用腦力,就要深層次的滲透。你習武,可以打敗對手。你用腦,可以讓對手去打敗對手,這就是兩者的區別。”

“上原君說得極是,就怕下一步我們再不動手,連廣勝寺的金藏都會被人搶了去。”

“你放心,廣勝寺有我們內線,隻要有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脫我的眼睛。比方說今天,連水棲雲都去了廣勝寺。”

“水老板,她去廣勝寺做什麼?”

“田村先生,你過來看看我寫的字!”

“是!”田村正二躬腰說:“但是上原君,我看不明白!”

“看不明白不要緊,這是漢字,四個漢字,都是獨立的,但組合到一起就有了關係和意義,明白了嗎?”

田村正二似是而非的點了點頭,征詢似地說:“明白了,上原君的意思是水老板也和《趙城金藏》有關聯,是這個意思嗎?”

上原康夫的眼睛變得堅定,說道:“暫時還說不準,但是不排除有這個意思!”

“那我們怎麼辦,要不要將她抓起來,拷問毒打,不信她不招!”

田村正二做了一個停的手勢,緩緩放手道:“先不急,等等看,我得把好多事情弄清楚了。”

“上原君,我們下一步有什麼安排?”

“要盡快將文物運回國,免得出現其它枝節。”

“那這次金藏丟失就算了?”田村正二左右一搖脖子,“嘎繃”直響,“我覺得必須找他們算帳,不能放過他們。”

上原康夫悠閑的吹一下墨跡,將字放下道:“不可,小不忍則亂大謀,要沉得住氣,《趙城金藏》跑不了。”

這一夜,上原康夫屋內的燈光一直亮著。

第二天臨近中午,劉貴就匆忙來到客棧。水棲雲倚在二樓欄杆上,看著不遠處的街道,突然見劉貴過來了,腳下便開始移動。

“水美人在等我來呢,老遠就在迎著我。”劉貴站在下麵,仰頭抹了一把他那四六分的頭發。

“呸,美得你,要是知道你來,老娘今天壓根兒就不該出來!”水棲雲一說完,下麵的食客都起了哄,哈哈直笑。

“你這話說得可太不講情份了,好長時間都沒見著,我心裏可想著你啊,今兒過來就是想看看你的,要不你下來喝兩盅。”

“不喝!”水棲雲沒心思陪他插諢打科,拂了拂手。

“哎喲,水老板恐怕是有了心事吧,沒心情還是怎麼的?”劉貴找張桌子坐了,昂頭說道。

“老娘心情本來是好好的,你這一來,就沒心情了。”

“水美人,向你打聽個事!”

“可別這麼說,劉隊長還有什麼不知道的事,中國人外國人的事都逃不脫你的耳目。”

“我問問你,昨天去廣勝寺幹嘛了?”

水棲雲心裏一咯噔,他怎麼知道自己去了廣勝寺,難道廣勝寺裏也有他們的眼線,心裏不禁咚咚直跳。“拜佛去了,老娘還想求得一子呢,你管得著嘛!”

四周哄堂大笑,傳來一陣叫好聲。劉貴給自己斟了一杯酒,說道:“不會是寺裏哪個老和尚的種吧!”

食客們快要笑翻了,紛紛往樓上看。水棲雲慢慢下了樓,說道:“死鬼,一張臭嘴,還想不想吃飯了!”

“我可是真心問你,關心你啊水美人,你可得如實告訴我!”

“你這是在審犯人呢,哪裏是在關心老娘。昨天是我那死鬼的祭日,給他去還個願,這樣你滿意了吧。”

“滿意,還完願以後,水老板就可以放開手腳了。”劉貴夾起一塊牛肉,斜著眼直瞅。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好好喝吧!”

“聽說水老板店裏可以看到皮影戲,今天我想來看看。”劉貴停止了咀嚼,看著水棲雲。

“周老板到鄉下去了,還沒回來,你恐怕看不著了。”

“老子真夠背時的,忙了好長一段時間,想休息一下吧,杏花樓的姑娘也不在,皮影戲也看不成。”劉貴拍了一巴掌桌子,拿起筷子,另一隻手又抱住了腳丫。

水棲雲挨著劉貴坐了,往前傾了身子,說:“正好,我也有件事想問問劉隊長!”

“什麼事?”

“李方正到底是幹什麼的,皇軍怎麼給放出來了?”

“他是國……”劉貴將眼睛一瞪,說:“打聽這些幹什麼,好好開你的店。”

“我擔心他是八路啊,要是八路,我這店哪還開得下去!”

“他不是!你別問了。”劉貴肯定的揮了揮手。

“照說皇軍帶走的人很少有放出來的,我也是好奇,嗬嗬。”

“招呼客人去,有什麼好奇的。”劉貴明顯不願意再說,端起酒杯仰脖倒了一口。

吃完飯,劉貴並沒有見走的意思,要上了一壺茶,又坐下了。水棲雲私下吩咐,讓順子去問問,是怎麼個情況。乘著續茶水的時候,順子問道:“爺,等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