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貴眼一翻,將茶杯重重往桌上一墩:“怎麼,不歡迎還是要清場?打攪了爺的雅興,老子叫你這客棧都開不成。”

“爺您別發火,您這有身份有地位的跟我發火不值。再說了,您要把我這店掀嘍,讓上原先生住哪裏去啊!”

“嘿,你他媽又拿他來壓我是吧,跟你說明白的,老子今天不怕啦,你把誰搬出來都不行。”

順子陪著幹笑:“行行,爺消消氣,慢慢喝,一會兒再給您敘上。”

跑上去和水棲雲一說,水棲雲在琢磨,劉貴今天來的目的很明顯,又是問這又是問那的,根本就不是奔著喝酒來了。他敢說不怕上原康夫,不合乎常理。水棲雲腦袋一轉,上原康夫一大早出去了,這事難道是上原康夫指使的?想到這裏,水棲雲在房裏坐了下來,看劉貴到底在等什麼!

快下午的時候,李方正和李潔茹不聲不響的回來了,剛走進客棧門口,就被劉貴喊住了。“等一下!”

李方正停住了步子,並不轉身。“劉隊長,不知有什麼事?”

“你們兩個,這是去了哪裏,說說看!”劉貴拿筷子輕輕敲擊榆木桌,桌上的紋路吃透了油水,讓年輪顯得更加光滑清晰,像一麵銅鏡。

“我們去了一趟廣勝寺,然後又去了洪洞,為認親祭祖做準備。”

“你們過來,我看看!”劉貴拿起筷子,往回勾了勾,見李方正站著沒動,拍桌跳了起來。“怎麼著,還想進去一次是嗎?”

李潔茹說道:“劉隊長你先別發火,你到底要看什麼呀?”

劉貴嘴角扯上一絲神秘的笑,先盯李潔茹露出的脖頸處看了一眼,說道:“你過來就知道了,快點,可別非得讓兄弟們動手!”

兩人不情願的走到桌旁,剛剛止步,劉貴一把揪住李潔茹的手翻過來看。“嘿,這麼細皮嫩肉的手,在哪裏弄破的!”李潔茹白嫩的手上被拉開了一道道細小的口子,像在一塊白麵上劃上的刀口,上麵還染上了一些淡綠的顏色。

“你弄疼我了!”李潔茹掙紮著喊。

劉貴將她的手重重拋下,又攥起李方正的手看,還是一樣,手上也是傷痕累累。

“怎麼回事啊,解釋解釋,要解釋好了放你們上去,要不然可就有得一說。”

水棲雲在樓上不動聲色的看,她明白了,日本人懷疑李家兄妹上了霍山,奪得了金藏。隻看手上有沒有草木拉開的痕跡,就一清二楚了——這個主意劉貴未必想得出來,看樣子是受人指使幹的。

“我們到洪洞大槐樹時,見大槐樹好是粗壯繁茂,花朵也正在盛開,便采摘了些,不曾想傷到了手。”李方正站得筆直,不慌不忙的回答。

劉貴眼神上下看了,頗有意味的點頭。“行,老子知道了,你們回去吧。”

水棲雲擔心起來,原來劉貴坐在這裏一直不走,是在等他們回來!要是周老板上了霍山,呆會兒回來,一定會被他們發覺,怎麼辦?無數個問號在她腦子裏擠滿,還沒想好,周和平就出現在了貢院街上……

水棲雲“蹬蹬蹬”快步下樓,鎮定一下情緒,扭著腰身說:“劉隊長,一下午你也累了,過來我請你喝杯龍井茶。”

“喲,坐了一下午也不見人搭理我啊,現在怎麼想到請我喝茶了?”劉貴坐著不動。

水棲雲將倒好的茶端過去,遞到劉貴麵前。“走開!”劉貴甩手打翻了茶杯,“你是看著誰有用,就把屁股往誰身上蹭!”

蓉蓉急了,生氣地說:“不許你汙辱姑姑!”

“哼,你也幫著她說話,是她的私生女吧!”

一句話噎得蓉蓉直想掉眼淚,愣怔在那裏說不出話來。水棲雲見來軟的不行,冷了臉說:“劉貴,你在這裏名義上是來喝茶,實質上卻是來鬧事。你把這店門口一堵,挨個盤查,到時你拍拍屁股走了,我這店還開不開?”她朝四周作了一揖,說:“各位對不住了,與其這樣,還不如我這客棧先閉店,各位請回吧。”

“你敢!你要是敢閉店,別怪我告你私通八路!”劉貴站了起來,一腳踩在凳子上。

“蓉蓉,叫順子拿門板,閉店,所有客人都不接待!”

“你給我一邊兒去!”劉貴一手拽住了順子,見水棲雲正在趕客人出門,推了她一把。“誰要是敢走,就是私通八路,老子跟他沒完。”

劉貴一推,水棲雲就勢倒在了地上,急得蓉蓉大叫:“劉隊長打人啦,快來救姑姑。”

滿囤聽到叫聲,一下從廚房裏衝了出來,抓住一個保安隊員就拋在了地上。劉貴提槍要射,滿囤一個箭步撲過來,菜刀架在了劉貴脖子上。“都別動,再動我砍了你!”

保安隊員們傻了眼,不知所措的站在那裏。水棲雲扶著蓉蓉站了起來,揉了揉胯說:“劉隊長,你可是六親不認啦,我過去待你不薄,何必鬧翻了臉呢。”

劉貴惡狠狠的說:“你這婊子,還不快讓他給我滾開!”

“劉隊長,我要是讓滿囤一刀砍了你,能咋樣呢?”

“我告訴橫山太君,說你私通八路,把你的客棧一把火燒了!”

“好好,那我就先把你剁成肉泥,你到閻王府裏去跟橫山太君告狀吧!”

水棲雲轉頭不緊不慢問滿囤:“滿囤,你怕死嗎?不怕死,就把他給我剁了。”

滿囤想都不想,說:“水老板我聽你的,你說剁他,我就剁,我滿囤跟隨水老板五六年了,你讓我死我就死!”

水棲雲繞著劉貴的脖子看,說:“聽見了嗎劉隊長?你對我無情,有人對我忠心。滿囤,你對我的情意,我領了,我會好好料理你的後事。”

滿囤刀往後撤,正在運力,果真要劈。劉貴知道,弄不好命真就丟了,滿囤這愣頭青可啥事都幹得出來,臉上白一陣紅一陣叫道:“別……別,水老板,我也是公事公辦,你對我的好處,哪能忘了……”

水棲雲眼睛瞟了外麵貢院大街,說道:“想起我對你的好處了?日本人沒來的時候,你吃喝嫖賭,親爹親娘都不管你了,我對你咋樣?”

“記得記得,我借了水老板不少錢。”

“錢算個什麼東西?我是覺得在咱們趙城,你還算個人物,有朝一日混出頭來,也好照應我一下。嗨,日本人來了,你一夜走紅,鼻子就翹上天了,這麼點麵子你都不給我。你不是不知道,我水棲雲無爹無娘,無牽無掛,撒了潑,掉腦袋的事都敢做!”

劉貴真的害怕了,不住的點頭:“是是,水老板教訓得是。”

“行,那我就放了你。滿囤放了他,讓他趕快走!”

劉貴從滿囤刀口下走了出來,晃了晃脖子,說:“水老板,這次我就給你個麵子,兄弟們,撤!”

水棲雲本來是想拖住劉貴,好讓周和平有個緩和的餘地,或者轉身避一下風頭。但誰知日軍沒有得到金藏,滿趙城在搞掃蕩,牽著狼狗,吹著哨子,街上警報聲響個不停。周和平看到客棧圍了不少人,本轉身朝後走的,但後麵有一大隊日本兵,把他逼得沒了辦法,他隻能繼續往前。

水棲雲剛把劉貴放開,就看到周和平進門了,水棲雲腦袋裏嗡的一聲……

劉貴鬧了個沒趣,本來準備走,他的任務也算完成了,已經知道李家兩兄妹去了霍山。但見到周和平大箱小包的回來了,又定住了身子。“看來老子今天有皮影戲看了,站住,去哪了?”

“報告劉隊長,去鄉下給老鄉們演出了!”

“哪個鄉下,老子可要派人去查!”劉貴蹬了眼說道。

“劉隊長可以去查,我們去的是侯村,當地的鄉親們都看了我們的演出。”

“把手伸出來我看看!”

水棲雲頭往前探了半截,嗓子眼都快跳了出來。要是能提前告訴他們就好了,還能做個防備,現在什麼都晚了,她都不敢往下看!

三個人都將手伸了出來,他們三個人手皮老糙,看著雖然沒有李家兄妹兩人明顯,但也滿是裂痕口子。劉貴一個個捉了仔細看,邊看邊說:“上山了吧,還進了山洞,跑得太急,是不是樹枝草皮劃拉的?”

周和平“嘿嘿”笑了。“看劉隊長說得,上山做什麼?也沒有鄉親看演出,我們隻往村裏跑。”

劉貴高聲叫道:“行了,可算找到你們了,你們要是不能給老子說出原因,你們今天就要倒大黴。說,手上怎麼弄的?”

“劉隊長你看!”周和平不慌不忙的彎腰,從木箱子裏取出皮影道具,“成天拿著這竹篾轉、打、搖、捏,手不成這樣才怪呢!隊長你可以試試看。”

劉貴接過竹棍試了試,果真毛毛糙糙的,說道:“行,這口子倒還真像它劃拉的,烏七麻黑的,上去吧,呆會兒晚上給我表演一場!”他心裏想道,李家兄妹是板上釘釘的事,必定是去了霍山,反正跟上原康夫有了交待,哪還管其他。

“好說,隻要隊長愛看,隨時可以給你演。”

水棲雲鬆了一口氣,輕輕抹著胸口,一顆心總算安穩下來。但她隻是淡淡的打招呼:“周老板去鄉下回來了,一路辛苦!”

周和平笑著說:“還好,多謝水老板關心!”

“蓉蓉,去給幾位打點熱水。”

劉貴說要看皮影戲,一直沒走,直到上原康夫從外麵回來,他還穩穩的坐在那裏。外麵的天已經快黑了,周和平已經在搭戲台子,將白帆布往紅柱子上綁,圍了不少人看。劉貴這才一溜煙的跑到上原康夫房裏,說道:“上原先生,李家兩兄妹回來了,按您說的檢查了,上原先生您高明,看來這兩個人真就去了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