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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山上的土匪被日軍打散以後,沒用多長時間就又聚攏在了一起。兄弟損失,金藏也弄丟了,六指鞭胸口裏揣了一個火把,燒得難受。要說遭此打擊,他最恨的當然是龍遊山和八路軍,其次才是小日本,心裏頭實在咽不下之口窩囊氣,他便把幾個兄弟招到一起商議。

六指鞭重新尋了一處山頭,找了一個“人”字形的山洞棲身,這個山洞稍顯黑暗,傍晚就得打著火把,鬆籽燒得“嗶剝”直響。六指鞭將他的黑皮鞭往石桌上一拍,說:“兄弟們,這口惡氣我六指鞭必須得出,混了這麼長時間,從沒有人敢從我們手上搶東西。現在動了我的山頭,兄弟們說該怎麼辦?”

趙三老鼠眼睜得像綠豆,說:“大當家的你先歇歇火,龍遊山和八路攪和到了一起,兄弟們饒不了他,我有段時間沒下手了,要不然我們再想個辦法從他們手裏偷出來。”

“偷個屁!你知道八路將金藏放在了哪裏?”

火光將馬牛角的太陽穴照得燃燒了起來,馬牛角臉上冒油,抖了抖山羊胡子說:“再想用偷,恐怕不可取了,日本人已經丟了一次金藏,八路肯定會引以為戒,隻怕很難得手。”

“找不回金藏,老子也要和龍遊山他們大幹一場,以前我們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是現在,龍遊山先下的手,就別怪我不講江湖道義,老子要不報這個仇,以後還怎麼混。”一股山風吹進了洞,將火光一虛晃,影子像要倒了下來。瞬間,火光又穩定了,把六指鞭臉上的坑坑窪窪照得猙獰必現。

“我明白大當家的意思!”馬牛角說:“現在單憑我們的力量還可以與遊擊隊打場惡仗,主要的是我們已經惹惱了日本人,日本人也想收拾我們。如果再挑起和八路的矛盾,事情就很難辦了!”

“怎麼,那你的意思是這口惡氣不出了,屙了半截屎再坐回去,就憋著?”

“不是這個意思,我知道大當家的現在已經不在乎金藏是否能得到,就想著報仇,要是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豈不是更好!”馬牛角似乎摸透了六指鞭的心思。雖然說金藏丟了,六指鞭心疼,但更心疼的是他的麵子。他不能讓龍遊山抖了威風,這傳出去還不被道上的人笑話死?

趙三迫不及待的說:“二當家的,你就敢快說吧,有啥好法子能治得了他們。”

六指鞭也是一臉急迫,揮手道:“別打岔,聽二當家說。”

“大當家應該還記得,國民黨代表李氏兄妹說的話,他們願意出重金收購這些金藏。大當家本意是想賣給德國人,如果我們能搞到金藏,賣給誰不是賣?有了錢,我們這山頭就更穩了。所以,我們必須和國民黨合作,能搞到金藏就賣給國民黨,同時,和國民黨共同對付八路軍。”

趙三說:“國民黨能幫忙我們對付八路軍遊擊隊嗎?”

“別忘了,他們都是奔著金藏來的,他這不是幫我們,而是幫自己。誰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誰就能得到金藏。看似隻是一部金藏,其實這是一場鬥爭。”馬牛角拈著山羊胡須,慢悠悠地說。

“二當家可真有你的,老子要是搞到了金藏,還愁出不了手?現在不要那些散落的金藏了,老子要把整部弄到手。有句話說得好,叫什麼……對,坐在山裏看他們去鬥!”

“大當家說得對,就是坐山觀虎鬥。”

“馬上就幹,盡快去和國民黨取得聯係,趙三你不是認得李家兩兄妹嗎,趕快下山和她取得聯係,把意思轉達到,看他們是個什麼態度!”六指鞭吩咐道。

“是,我這就下山進城。”

馬牛角提醒說:“這件事一定要做得保密,不能太過張揚。還有,趙三你不能再去水棲雲客棧了,你要進去,肯定會打草驚蛇,要收斂點。”

“大當家二當家放心,混水摸魚是我的強項,保證完成任務,過兩天我給大當家捎點上好的煙土上來。”

“哈哈,好兄弟。”

水棲雲站在客棧門口,打量進進出的人,有時她的眼裏滿是空洞,盛滿了憂鬱。有時又清澈見底,無可名狀。滿囤跑步出來,他用的是腳後跟著地,把地板跺得山響,口裏一直大叫:“水老板,水老板……”

水棲雲嚇得一跳,回頭看見上原康夫正從樓上下來,不容滿囤張嘴說話,就打了他一個嘴巴。“嚇了我一跳,告訴你不要高聲高氣的,就是不改,什麼事情這麼焦急,火燒眉毛了?”

滿囤捂了臉,小聲說:“不是!”

“有什麼事快說!”

滿囤靠近了水棲雲,像綿羊似的說:“水老板,客棧總是鬧賊,我是不是把刀磨快點,再有人敢來就砍了他。”

“這是自然,還用得著說,趕快滾。”

上原康夫走近了,抖了抖呢子風衣,說:“看來水老板一大早心情就不是很好,又在調教夥計呢!”

“本來心情是不好的,見到彬彬有禮的上原先生,心情自然好了。”

“哈哈,水老板真會說話。看到周老板了嗎,是不是演出去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水棲雲百無聊賴打了個哈欠,說:“成天都是皮影戲的,紮在皮影堆裏,把人都變成個木偶了,管他做什麼!”

上原康夫深諳世故的笑了,說:“水老板說這番話怎麼像個小姑娘似的,說你笨吧,你比誰都聰明,說你聰明,又比誰都笨。要是周老板是木偶的話,嘿嘿,這世上就沒有機靈人了。”

“他還機靈?呆頭呆腦的,算了,不說他了!”

“是他不識風月,不懂水老板對他的暖意?”

“瞎說,我對誰都有暖意!”

上原康夫看樣子在關注周和平的去向,他打聽不到周和平的細節,便要了一碗豆腐腦,和田村正二坐在一角漫不經心地喝著。

正是上座的時候,周和平一行從樓上下來了,挑著箱子準備出門。水棲雲在給客人斟酒,她放下手裏的酒壺,迎上來問:“周老板這又是打算去哪裏演出啊,怎麼不像往日那麼早!”

周和平將擔子放下,客氣地說:“日本人四處掃蕩,今天不出遠門了,就在這貢院街上演出,水老板要是有時間,就來捧個場。”其實,他是借著演出的機會,去和城西的王紳士接頭,看他那裏有沒有消息,以便做好下一步的準備。

上原康夫坐在不遠處,和周和平點了一下頭,算是招呼。

“哦,店裏活計忙,恐怕去不了,但願周老板今兒個叫好又叫座。”

“多謝水老板的口彩!”

“周老板還沒吃飯吧,不帶點幹糧蔥花餅什麼的,順子——”水棲雲回身便叫,“給周老板包點蔥花餅,來點牛肉幹。”

周和平表示感謝,說:“不用了,呆會兒在外麵簡單吃點就行。”

“那怎麼行呢,外麵吃的怎能讓人放心,也不幹淨,吃了生病!”

坐在不遠處的上原康夫不聲不響地在觀察,起身笑了說:“周老板趕快接下吧,多幸福吧,有人疼了。”

水棲雲神態又變了,拉下臉道:“胡說,你當這是不要銀子的啊,白送我可送不起。”

“這……那還是謝謝水老板了!”周和平噎了一下,拱手準備出門。

崔琴一聽說要銀子,反而還覺得開心了,幫腔道:“水老板不愧是做生意的,記在我們房錢上,一起算給你。”

水棲雲輕哼一聲,並不回話,扭頭招呼其他客人去了。上原康夫見周和平出了門,一會兒街上盡頭處傳來了鑼鼓聲,這才和田村正二坐了一輛黃包車出門。

周和平一行人,在街上圈了一塊地,搭場預熱,他準備乘這段時間去和王紳士接頭。崔琴放心不下周和平一個人去找王紳士,說日本人正在搞大掃蕩,還是兩個人一起去有個照應。田海也表示讚同,便決意讓高山坡一起去,由他和崔琴在這邊張羅。周和平隻得點頭同意,穿過圍成牆的人群,和高山坡一路朝王紳士家走去。

王紳士的住處,雖不及馬清遠家高牆闊院,但也是一間小四合院,別有一番情趣。院牆有近兩米高,大門上貼的是木板年畫,裏頭是一條幽靜的磚路,左右兩手栽了桃花,沿路是對稱的耳房,主廳正對大門,掛滿了詩書畫藝。王紳士正在井口提水,突然聽到院內有一絲輕微的聲響,他扭頭朝院子裏看去,見一個人肩背雙刀,穿著一件夜行衣,兩翼像燕子一樣張開,翩翩落在了院牆中,然後摸到了窗戶旁邊。

王紳士放下水桶,從柴房摸了一根木棒,大喝一聲:“什麼人!”

蒙麵人突然站起,他身形高大,並不躲閃,一把抓住木棍,說道:“別喊,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