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汗(二)(3 / 3)

眼見著大家失去興趣了,劉老師換了個方向,讓他們猜地名,比如夏天穿棉衣,就是武漢;冬天穿短袖,就是邯鄲;屁股後麵掛匣子,就是保定(腚),雙喜臨門,就是重慶;一兩銀子一碗粥,就是貴州……

這個也很快窮盡了。

畢竟劉老師身後沒有題庫小組。她隻好讓大家唱兒歌。兒歌就屈指可數的那麼幾首:比如:奶奶喂了兩隻雞呀,什麼雞什麼雞?大公雞和大母雞啊,大公雞大母雞。還有就是,小鬆樹,快長大,綠樹葉,新枝芽,陽光雨露哺育它,快快長大快快長大。或者: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歲歲到這裏,我問燕子問啥來,燕子說,這裏的風景最美麗……

能念的歌謠也很少,比如:

周扒皮,會偷雞,

半夜起來學公雞,

我們正在做遊戲,

一把抓住周扒皮。

這些歌很快就唱膩了。劉老師又讓大家玩兒拍手遊戲,兩個人一組。桃樹跟曉嵐一組,最後多了一個金霞,就和劉老師一組。這個兒歌版本很多,桃樹小時候說唱的版本如下:

你拍一我拍一,一個小孩兒坐飛機;你拍二我拍二,二個小孩兒梳小辮兒;你拍三我拍三,三個小孩兒爬高山;你拍四我拍四,四個小孩兒寫大字;寫寫不起,起起不來,來來上學,學學文化,畫畫圖畫,圖圖書館,管管不著,著著火了,火火車頭,頭頭小老頭!

一轉眼就拍完了,沒意思,大家都嚷嚷說沒意思。無聊得直伸懶腰。男孩子尤其不耐煩,趙小軍忽然大聲念起了“非主流”兒歌:

我放了一個屁,震大地!

哇,這個可是人人都會,但從來不敢在大人麵前念。看到劉老師驚訝的樣子,全體都跟趙小軍一起念起來,透著得意:

來到彼得堡,臭到意大利

意大利的國王在看戲

聞到我的屁,很生氣…

這毫無邏輯的搞笑兒歌,也不知誰創作的,桃樹還一天到晚在嘴裏念叨,有一次被爸爸聽到了,爸爸一點兒沒批評她,反而追問她後麵是什麼。桃樹說,後麵是,關到籠子裏,用鞭子抽……爸爸連連搖頭說不好不好,不押韻了。桃樹不懂押韻是什麼,但對爸爸這麼認真的態度感到好笑,爸爸這樣的大人不是應該念語錄嗎?還對兒歌感興趣?爸爸真的開始進入創作,嘴裏嘀嘀咕咕的想詞兒,後來還真的想了幾句“押韻”的詞兒接在後麵,但是卻沒能流傳開,連桃樹都沒學會,可見想在民間流傳也不是容易的事。

趙小軍念完“屁”的兒歌,又開始念天津快板兒,他爸爸是天津人,他說話也帶著天津口音:

我來到了天津衛啊,啥也沒學會

學會了開汽車,壓死了二百多

警察來抓我呀,嚇得我鑽被窩

被窩沒鑽好啊,鑽到了蛤蟆窩

蛤蟆一抬頭,嚇得我打哆嗦……

這下劉老師沉下臉了,說:不要再念了不要再念了!這些都是庸俗的東西,是封建社會的糟粕。我們共產主義接班人,怎麼能喜歡這些東西呢?

趙小軍隻好閉嘴了。其實桃樹很想跟他學學的,多有意思啊。

劉老師皺著眉,犯愁。到底給這些孩子弄點兒什麼打發時間呢?突然,仿佛是靈光一現,她終於想出一個課題:同學們,讓我們來討論一下共產主義吧。

}h3}9}/h3}

桃樹很好奇,雖然他們天天唱“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但真的還不知道共產主義是什麼樣子。她隻是聽姐姐和竹子他們幾個大同學議論過,說共產主義離我們好遠好遠的,我們根本等不到。

“共產主義起碼要有樹葉那麼多年(一說是‘頭發那麼多年’)以後才能實現,那個時候我們早就死了。”這是姐姐告訴桃樹的。

桃樹問,劉老師,共產主義是不是在很遠的地方?

劉老師就微笑著,給孩子們共產主義進行了通俗講解:我們現在是社會主義,社會主義是多勞多得,按勞取酬,意思是幹多少活拿多少錢,不幹活兒就掙不到錢,沒錢就沒飯吃沒衣服穿。但是共產主義就不一樣了,共產主義是各盡所能,各取所需。意思是你有多少能力就盡多少能力,確實沒能力也沒事兒,也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去獲取東西,想要什麼就拿什麼,因為到了共產主義,物資已經極大地豐富了,可以充分滿足每個人的需要。就是說,到處都是大米白麵好衣服好鞋水果餅幹點心,還有玩具,需要什麼就自己去拿,沒有限製。你們說,共產主義好不好啊?

“好!”桃樹們震天動地的回答,比背語錄的聲音不知響亮多少倍!當然好,太好了,怎麼可能不好?!每個人想要的東西都太多了!太希望早日實現共產主義了!

劉老師這個開篇講解哪裏是拋磚引玉?簡直就是拋磚引口水。孩子們口水滴答地開始談論對共產主義的渴望,他們把前麵四個字“各盡所能”省略了,直接討論“各取所需”,一個一個地真情訴說自己最想要的東西:一個新鉛筆盒,一件新衣服,一雙新鞋,一個新的可以翻眼睛的洋娃娃,一把可以打出響聲的手槍,或者每天都吃大米飯紅燒肉……

輪到桃樹發言時她忽然想出了一個新問題:到了共產主義,那些東西還和我們現在的一樣嗎?比如,我們坐的小凳子還是木頭做的嗎?我們穿的衣服還是布做的嗎?我們住的房子還是磚頭壘的嗎?

劉老師表揚桃樹動了腦子。這下引發了更加熱烈的討論(或者說將討論引向深入),大家的發言狀態必須用桃樹剛學到的那個詞來形容:爭先恐後。

梅子先說:那當然不一樣了。到了共產主義我敢肯定所有東西都是用塑料做的了。梅子平時最喜歡塑料的東西,她認為凡是塑料的東西都是寶貝。基於此她展開了無限的想象進行描述:桌子、椅子,床全是塑料的,還有鍋碗瓢盆,各種顏色都有,連房子都是塑料的,輕得很,一搬就走,想去哪兒住就去哪兒住。

曉嵐弱弱地說:我覺得還是有機玻璃好,用有機玻璃做的東西又透明又有香味兒。有機玻璃是桃樹童年時期最熱衷的東西,曉嵐尤其喜歡,她不知從哪兒弄了兩片,沒事就拿一小片出來在手心上蹭蹭,聞聞,有一種好聞的味道。

但梅子立即反對:透明有什麼好啊,透明的廁所怎麼拉屎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家笑得樂不可支,前仰後合,大概眼前都出現了曉嵐蹲在透明的廁所裏的樣子。

曉嵐不高興了,又回不出話來。她本來就內向,加之主持會議的是自己媽媽,隻好沉默。順手從口袋裏摸出那片寶貝的有機玻璃,放在鼻子下嗅。桃樹知道梅子為什麼跟曉嵐針鋒相對,因為曉嵐有兩片有機玻璃,梅子曾經問她討過沒討到。桃樹帶著幾分安慰對曉嵐說,讓我聞聞。曉嵐立即很大氣地遞給她說,這塊送你了我還有一塊。

梅子正想再說什麼諷刺話,文文搶先說了:我敢肯定,到了共產主義我們就不用做飯了,一摁按鈕,饅頭包子餃子窩頭大餅,稀裏嘩啦就跳到桌子來了。

看來文文雖然很能幹,也是不喜歡做飯的。

桃樹趕緊說,到了共產主義我堅決不吃窩窩頭我隻吃大米飯。

梅子說,我也不吃。我隻吃饅頭,而且要夾著肥肉吃。

金亮說,嗨,到了共產主義哪裏還用自己吃飯啊,一摁按鈕,肚子就飽了。

大家都鼓掌,太好了,吃飯的時間都可以拿來玩兒了。

梅子說,那拉粑粑要不要自己拉啊?

趙小軍說,一按按鈕粑粑就沒啦。

哈哈哈哈,這回大家笑得更是天翻地覆,金亮還誇張地捶著胸口。桃樹一邊笑一邊紅了臉,畢竟這話題涉及到了她們平日裏很忌諱的身體部位,還有男孩子在場呢。

桃樹去看劉老師,發現劉老師的嘴角一動一動的,她是在憋著不笑,假裝低頭在本子上記什麼,待整理好表情後就抬起頭說,同學們,既然大家都說共產主義好,都希望早日實現共產主義,那麼,我們就要得拿出革命行動來。具體的說,就是每天都要做好人好事,把社會主義建設好了才能實現共產主義。

桃樹很嚴肅地點頭,深感責任重大。

隻是不知道該拿出什麼樣的“革命行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