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1 / 3)

追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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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數天過去,梅子沒再打電話來了。不知她是失望了還是怎麼的,就好像她從沒出現過。

於是桃樹有了那三個夢。

表麵上看,桃樹的生活一切照舊,一個人,簡單的吃,簡單的住。亂的是心緒。有時候她明明是去找一本書的,卻站在書架前看著擺放的相片而想起了過去,糊裏糊塗就關上書櫃門離開了;有時候明明是去燒開水的,把純淨水倒入電水壺時又想起了從前,水倒滿了卻沒按下開關。湧入夢境的童年,亂了她幾十年按部就班的陣腳。她忽然之間對曾經興致勃勃的一切失去了興趣,看碟,看書,微博,微信,甚至與女友喝茶聊天。

桃樹有個朋友很愛做夢,每次做了夢都要講給大家聽,在座的有喜歡解夢的,就給她分析一通,預測一通。但桃樹不想把自己的夢講給大家聽,她總覺得夢也是隱私的一部分,尤其是近期這三個夢,幾乎帶有自傳性質。從溫馨快樂,到荒誕恐懼,與她的童年歲月很吻合。可她還是按捺不住,上網查了一下所謂的《周公解夢》,想看看有什麼說法,能否解下心中的惑。

桃樹本來是個不迷信的人,從小受父母影響,尤其是母親的影響。母親一輩子透明開朗,直來直去,從不燒香拜佛,卻敢殺雞殺鴨。桃樹雖然沒有母親那麼生猛,也是聲稱自己的命運自己掌握,不信神鬼的。所以對算命預測求保佑一類的事,曆來敬而遠之,冷眼旁觀。

可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發現她在改變,尤其是在經曆了一些無法解釋的事後,她開始半推半就地接受了一些預測,以及預測後的祈禱。記得十多年前,她從一個寺廟門口過,一個中年女人跟她打招呼:嗨,大姐,你的麵相不錯哦。桃樹沒理她,她卻跟上來在她身後說,你這個人很好強,也能幹,但是和父母不親近。她猛地一下站住了,死死盯著那女人,一種被抓住把柄的神情暴露無遺。那女人得意了,繼續遊說道,讓我給你算算,不準你不用給錢。桃樹在猶豫了一秒鍾之後,還是堅決地走了。她想,就算是準的,又能怎麼樣?

桃樹打開那個解夢的軟件,在框裏輸入了“河流”二字,一敲回車鍵,有一大堆解釋。但是第一條就讓桃樹驚愕:女人夢見河流,是父母邀請她回娘家。

雖然父母早已離開了北河市,雖然北河也並不是她的娘家。但不知為何,這一條讓她有點兒心驚肉跳。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她是一直把北河當作第二故鄉的。故鄉和娘家,可以等同嗎?父母邀請,和故鄉邀請,可以等同嗎?

桃樹捧著一杯茶站在窗前。窗外的景色已經有了很濃的秋意,幾棵老香樟樹撐開很大一片綠蔭,養著她的眼。葉子還是綠的,不過綠色中呈現出很重的心事,如同她一樣,不再勃勃向上,也不再窸窸窣窣在風中低語。葉子之間仍掛著許多尚未跌落的香樟果,偶爾啪嗒一聲,掉在自行車棚上,濺起秋的回聲。

這世上有開往春天的地鐵,有飛往巴黎的航班,有升入太空的神州n號,可是去往童年的,卻隻有回憶。她的回憶是被一個電話發射出去的,強大的推力將她整個人瞬間推出了原來的軌道,進入童年。連續幾天,童年場景不斷在她眼前閃回,一個細節帶出一個故事,一個故事帶出一個人,一個人帶出一段命運。仿佛長篇電視連續劇。她時而快樂,時而驚懼,時而憂傷,時而愉悅。

天是灰藍色的,隱約可看見雲。連續一星期了,手機上的墨跡天氣輪番顯示著良好和輕度汙染,這在省會城市裏算是很好的了。桃樹從電視新聞上看到,最近一些日子,全國二十多個省都被霧霾籠罩,在她童年記憶裏永遠藍天白雲的北河市,也屬於霧霾襲擊的重災區。

桃樹無法想象運河被霧霾籠罩,無法想象楊樹被霧霾籠罩。她每天早上起來,先看看杭州,再看看北河。她把運河的兩端,存在了手機裏。

運河,那條與她青梅竹馬的河,究竟想告訴她什麼?

也許詩意的說,它是在召喚她了,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托夢給她,要她回去,重新在那片土地上走一走,在那片天空下作個深呼吸,在那條河邊聽一會兒河水的流淌。

可是,不帶詩意的說,又是什麼?也許應該換個詞?運河不是召喚她,而是召回她。她在那裏度過的歲月是不合格的,是殘缺的,是隨時可能發生危險的。它要求她回去,重新鑄造,或者修補,它甚至用噩夢的方式恐嚇她,若不親自去那片土地上走一遭,很可能餘生會噩夢連綿。

這期間,桃樹接到係裏的電話,說學校要辦兩期中層幹部理論學習班,每期一周,問她願意參加第一期還是第二期。桃樹不假思索地說第二期。對這樣無法拒絕又不願參加的事,桃樹的本能就是盡量往後推。其實桃樹從來就不是公務員,但畢竟有個係主任的頭銜,一些政治學習政治會議還是免不了的。

桃樹在電話裏問行政秘書,這回學什麼?秘書說,學十八大報告。桃樹哦了一聲,忽然問,不討論共產主義嗎?秘書不知所雲。桃樹自己笑了,說沒事兒沒事兒,我開玩笑的。

學習班,從童年開始的學習班,頑強地延續到現在。桃樹都數不清自己參加過多少次學習班了。雖然有的改叫培訓班,有的改叫讀書班,意思都差不多吧,大家坐在一起,通過學同樣的書籍,統一認識。

想起來,還是童年那次最認真了。

在發懵幾天後,桃樹決定以毒攻毒,索性把往事攪動個底兒朝天,索性鑽進往事裏去重新打量她的童年。

能與她共同擁有這段往事的是姐姐柳樹。在桃樹無數次的填表中,簡曆一欄裏,何時何地做何事,證明人一欄覽她總是填上柳樹的名字。其他人也許可以證明,卻不知他們去了哪裏。隻有柳樹不但與她共度了那段曆史,還能隨時為她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