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船日記(三)(3 / 3)

你在哪兒買的安全套就在哪兒買毓婷。你呀,真該進掃盲班!”

她慶幸鈴蘭看不見自己的臉,要不就會看見一團燒著的火炭,還冒著熱氣呢鈴蘭略帶譏諷的聲音又傳過

來了:“我說,你總該先確診一下你到底是不是懷孕了吧?”她的聲音抖起來:“我……我不敢,那要

到醫院驗尿……再說,我的例假一向很準時,這回……”鈴蘭索性哈哈大笑起來:“我的小姐呀,你讓

我說你什麼好啊?你那都是哪年的老皇曆了?還驗尿!告訴你,如今早就用試紙了,方便得很呢!”

一向處處占尖兒的老姑娘,在這一次電話對談中可是徹底敗北了,她覺得自己一下子淪為了鈴蘭嘲笑的

對象,或者說,是她們過去共同嘲笑的對象——SB。她怎麼連試紙也不知道?這就像三十多年前不知道

什麼是“一身藍,白邊懶”一樣,人可笑了,真是被時代淘汰了!她的臉紅得要炸裂了,連頭都跟著紅

起來,漲起來,炸裂開來,這時她才發現,她已經被時代甩掉太遠太遠了,就是追,也追不上,她怎麼

會連試紙都不知道,連毓婷都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落伍的都是那個該死的IT,是它的出現,讓她躲

進了一個人的王國裏,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極端輕視,她以為她是國王,是女王,可今天她才知道,

洞中方數日,世上已千年,她是不折不扣的井底之蛙啊!

她紅頭漲臉地去買了毓婷和試紙,她一下子買回來,她不能忍受分兩次買,扛一次就夠了,再扛一次,

就是要她的命了!

她心口亂顫,拿了個一次性杯子做尿杯,緊張得連尿也撒不出來了,好不容易擠了幾滴,然後抖著手把

試紙放進了尿杯裏。

試紙不過是個狹長的小棍,說明書上寫著,假如試紙浸泡在尿液中,出現一道紅色便是無妊娠,出現兩

道便是懷孕,她想,若是出現兩道她就死定了,就是這麼一根狹長的小棍,竟決定了她的生死。

她閉上眼睛,根本不敢看試紙的變化。

她索件站起身,無目的地兜起了圈子,眼光落在房間內所有的角落,唯獨不敢落在那條試紙上。她像條

狗似的嗅嗅那兒又聞聞那兒,突然,一股異香攫住了她,那一股香氣,不是飄零的香,而是沉重的、侵

略型的香,她很害怕那異香會慢慢滲透到她的骨頭裏。她突然想起他那句莫名其妙的話:你身上有股香

味,知道嗎?

她沉浸在那股異香裏睡著了。

一覺醒來,她的第一個清醒的意識就是:剛才的那一切不過是一場夢而已,並沒有什麼懷孕,什麼試紙

和毓婷……然而,她的目光一下子就捕捉到了近在眼前的試紙:那根變化了的試紙,既不是單線,又不

是雙線,而是上麵一條清晰的紅色單線,下麵還有一條雖然模糊卻赫然存在的線——

——她呆了。

#3#26

他也在醫院觀察一條線,是他老父心髒的線。

心髒還好。他舒了一口氣但是切片結果還沒有出來:前幾天,父親突然吐了一小口血,大夫們都緊張了

,各種檢查做了一大堆,今天,最關鍵的檢查結果,就要出來了。

他坐在醫院的走廊上,一動不動。他曆來守規矩,他絕不可能潛人醫生的辦公室去偷聽他們的談話,更

不可能像一般病人家屬似的悄悄抓住一個醫生或者護士探問底細,他隻是等著,老老實實地等著,直到

主治醫生揮手叫他進去。

主治醫生直視著他:“任局長,老爺子的結果出來了,是肺癌。”

像是被鋼鞭抽了一下似的,他抬起頭,盡量保持著沉著。醫生從病案裏拿出厚厚的一疊紙,那上麵有著

各種各樣的圖片和文字,他知道,那些圖片和文字,就是他老父一生的結果。

他的手其實已經涼了,但這並不妨礙他的頭腦還算清醒。他聽見主治醫生繼續用一種職業醫生的聲調,

不含任何感情色彩地說著:“您可以看一下,瞧,這是他的正麵、側麵的片子,這是我們為他做的一個

支氣管鏡,用了一個金屬毛刷,還有今天的切片結果,這所有的一切都證實了他的確是肺癌,而且,”

醫生稍稍頓了一下,“已經是晚期了。”

他覺得自己的心在下沉、下沉,但是醫生看著他的臉卻深感奇怪,怎麼這位局長大人毫無表情,連一點

點吃驚的表情也沒有,難道做了局長就要摒棄掉所有的人情味,包括對父母雙親的感情?

醫生哪裏知道,他的腦子已經變成了一片空白,他掙紮著微笑道:“大夫,這兒,能抽煙嗎?”醫生毫

不客氣地回絕:“對不起,這是病房,不準抽煙。”他點點頭,把那一遝子埋藏著父親生命密碼的圖文

揣進自己的公文包裏。他說:“大夫,那麼下一步……”醫生盯著他,仍然用那種職業性的語氣說:“

當然是手術。趁著還沒有轉移,趕快手術,當然,如果你們家屬同意的話。”

他點點頭,這才說出一句此時應當說出的話:“不知道這種手術愈後如何?”

醫生的目光越過他的頭頂,看著他後背的牆:“愈後一般不大好,但也有奇跡。”

他竟然忘了他那輛剛買不久的富康,按照很久以前的習慣走過那條地下通道,他恍然看著那些亂七八糟

的箭頭:地鐵一號線,二號線,十三號線……他站立在那兒,不知道該順著哪個箭頭走,一個四十多歲

的大男人就那麼站在地下通道的十字路口,他看見那些久違了的人們,手中拿著土煙,衣領沾著汗漬,

包裏裝著一些廉價的麵包和榨菜,蹲在角落裏,喉結一動一動地吞咽下食物,沒有表情。他很想知道那

些食物的去向,他想起剛才那個醫生,也許此時正在用一種特殊的工具在觀察老父內髒的秘密,而老父

,已經變成砧板上的肉,變成那醫生貼上了保鮮膜的零件。

他終於點燃了一支煙,在煙霧繚繞中他看見一個美女從身邊走過。他沒記住她的模樣,在他眼裏,她不

過像一堆往事,雖然美,卻無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