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船日記(四中)(2 / 3)

園裏摘的,然後去蛋糕房,看著他們做的。”

“懷舊山?你今天去過了懷舊山?”這回他是真的驚奇了。

“是啊,打車去的,來回隻用了兩個小時,六點出發,八點采了鮮果回來,八點四十到蛋糕房,排隊。

十點以後才把蛋糕做好。你看,這圖案是我自己設計的,上麵是你的屬相——羊,下麵是你的星座——

獅子座。”

“可這明明隻有兩隻犄角啊。”

“這兩隻犄角代表金羊開泰,難道你不知道?”

“哦……還有這麼一說……”他半張了嘴的淳厚樣子讓她喜愛無比,她的胃在尖銳地疼,可她還是裝出

一臉燦爛的笑,那笑容實際上很枯幹。

她很努力地讓自己興奮起來,她去點蠟燭,是一種新式的蠟燭,一點上,荷花就會開啟,可是她慌亂之

中點錯了地方,那火一下子燒起來,把那朵荷花燒成了灰燼。他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好不容易他才找出一句話圓場:“這是說明我要大火了,大火了,運要大旺了!……”

她也在一旁附和:“是啊是啊,你的運看來要大旺了!……”

可她的心裏泛起更多的不祥。那一天吃完晚飯,她終於把塔羅牌拿了出來,對他說:“我們擺一卦吧。

你來洗牌。”

他按照她教的方法認真地洗了牌,然後她一張張地擺開,按照愛情金字塔的模式。這回用的是“自己”

和“對方”。

“自己”的牌是戀人。代表真誠的愛與信任,獻出真心和全部的愛,而對方的牌又是“月亮”。

“看,又是月亮,”她說,“月亮代表動蕩不安的心,一段秘密戀情……”還有謊言和背叛,她沒有說

她等著他,他卻什麼也不說。他把她攬在懷裏,她默默地靠著他的肩膀,她本想就這麼靜靜地坐著,什

麼也不說,但最後還是決定按照原計劃攤牌。她問了一句愚不可及的話:“將來,我們能在一起嗎?”

當時他很溫柔,好像從來沒有那麼溫柔地回答:“那不可能,我不想騙你。我們隻能保持現在這種關係

。……我們有愛情,又有友誼,是最好的朋友……”她沒有動彈,好像早就料到了這樣的回答,她的精

心修飾過的小小的頭慢慢地從他的肩膀上往下滑,一點一點地下滑,她聽見薄薄的玻璃花破碎的聲音,

她知道那是她的心,她的心就在他的懷裏一點點地碎裂,嚓嚓的響聲,而過去她是沒有心的,沒有心就

沒有痛苦,是愛把心給了她,同時也是愛把她的心弄碎了。

她想到過攤牌的結果,但想不到的是,當他說出她已經預想到的那個回答之後,她竟然沒有像預想中那

樣絕決地、義無反顧地離開他,相反,她竟然一動不動,就像一隻等待著被屠宰的、喜歡受虐的羔羊。

他現在抱起她來是輕而易舉的了。他把她輕輕地抱上床,溫柔地做愛,這次他不再注意她白得發青的臉

色,還有漸漸突起的肩胛骨。她的皮膚還是那麼光滑,她的乳房還是那麼豐滿,這就夠了,作為一個正

在衝動中的男人還需要什麼呢?

忽然,她在他身下抬起頭,輕聲說:“我明天做胃鏡,挺害怕的。”她說得輕鬆愉快滿臉笑容,好像根

本就不害怕。他問:“怎麼了?”“有好久了,吃不下什麼東西,一吃就往上返。挺難受的。”“哦…

…我明天出國。”“我隻是告訴你,並沒有想讓你陪我的意思。”“我也隻是告訴你,我明天要出國。

她沉默良久,然後才問:“哪國?”“美國她裝出高興的樣子:“那好啊,美國太該去了多看看,好好

玩。”“哪能玩啊?我們是去工作,是開會,一天到晚排得很緊,哪像你們……”

那大他走後,她的胃一直在尖銳地疼,她睡不著,心的疼痛甚至超過了胃疼,躺著就疼得不能忍受,隻

好那麼坐著,坐著,閉上眼睛不看黑暗,但是她知道,黑暗在看著她、盯著她,盯得她無法逃避。她突

然睜眼,與黑暗的眼睛相撞,那種強力幾乎把她震碎,她知道那便是死神的眼睛了,除了死神,誰也不

可能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她這才知道原來死神就在眼前,原來死竟是這麼容易,不,她現在還不想死,

她要和他說清楚,說清楚再死,她要把她這一年來心裏的痛與身體上的傷害,統統都說清楚,她要問他

,既然如此,何必當初?!既然壓根兒就不想和她怎麼樣,那麼何必要開發她,撩撥起她的情欲?!讓

她心裏燃起熊熊愛火,然後再用冰水把火潑滅?!

一絲月光灑在床單上,白得淒慘,有些瘮人。她本來一向喜歡月亮,可是塔羅牌告訴她,月亮也有浄獰

的一麵。她不敢打開窗子,她害怕窗外盯著她的,是一個猙獰的月亮,就像在屋子裏盯著她的浄獰的死

神一樣。

她在劫難逃。

她掙紮著起身,打開電腦,開始寫一封信。

#3#38

他一走出她的門兒,她的一切就暫時扔在一邊了,現在是要往醫院趕,去看老父親。他握住方向盤,心

裏再度被一種強烈的負罪感所籠罩,郎華還在醫院,而他卻在這裏,在另一個女人的房間裏,尋歡作愛

剛才,他是在努力抑製著自己的情緒,盡量讓自己表現出開心,好不辜負她一番心意,可是,她越是這

樣,他就越感覺沉重。是啊,怪誰呢?隻有怪自己。她沒有錯,郎華沒有錯,父親和兒子就更沒有錯,

他們都是無辜的,唯一的罪人是自己。他要擺脫這罪,擺脫這情網,他固執地覺得,是自己做錯了,是

自己犯了罪,才導致老父的病與全家的不幸。但麵對她的時候,他怎麼也開不了口,那一次他剛剛提到

報應的問題,她的反應便強烈得出乎他的意料,一看到她那張表情豐富的臉,他就隻能把自己想說的硬

憋了回去,他害怕看見她的眼淚。

機械地數著步子,機械地打開病房的門。郎華已經趴在椅子上睡著了。一動不動的老父親看了他一眼,

他明白父親心裏還清楚,父親知道,是他來了。他搓了一下手,試試父親的額頭,然後叫醒妻子,把一

把零錢塞到她手裏,讓她打車回去。

“你幾點回家?”郎華強睜著迷迷糊糊的眼睛。

“會比平常早點。明天我出國。”

“東西收拾好了嗎?”

“沒什麼可收拾的。”他沉著臉,不敢看妻子的眼睛。

妻子走了。他把小船送的音樂碟放進微型音響裏,這個音響還是單位同事送的,他和父親唯一共同的愛

好,就是音樂。

音量調得很輕,是西貝柳斯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她怎麼知道自己喜歡這首曲子?他看見父親聽見這首

曲子嘴角就動了一動。他拿著一杯溫好的牛奶,把吸管小心地放在父親的嘴裏,父親的嘴隨著音樂有節

奏地動起來。

整個晚上父子兩人都沉默不語,他一隻手放在父親的被子上,另一隻手搭在木製扶手上。他承認他仍在

想她,他承認他在走開的時候還想回去。數不清是第幾個夜晚,數不清是第幾次回去。這種感情,在他

還是頭一次,這就是愛嗎?

她的臥室朝南,總是有很多剩餘的陽光,每次去,她總是放著音樂。他的位置側一下身就能看到外麵閃

爍的街燈。可他從不分心。他被音樂打動,被芳香的肉體吸引,難道這就是所謂人類的原罪麼?

他喜歡聽她講西班牙名導阿莫多瓦的《對她說》,那種隻有在文藝片裏才有的匪夷所思的愛情,還喜歡

她講伊麗莎白·泰勒,愛得那麼狠、那麼頻繁,而且從不變老(NEVER GROW OLD)。但他並不喜歡這些

女人,他隻喜歡她,他喜歡她講述時的那種神態,他知道她現在除了愛什麼都不需要,也許在她的字典

裏,如果愛一個人,其他的都很多餘。

而在這之前,他作為政府官員,自然也曾經被地方的官員接待過,但他拒絕享受那些照他看來是齷齪的

東西,他是出了名的一身正氣兩袖清風,當然,作為男人,他也免不了偶爾對幾個過分妖嬈的女孩想人

非非,但他知道,他永遠不會有什麼舉動,他不是為她們準備的,他也絕不會讓她們愛上他。而對她,

他是真的,隻是,他還是第一次遇上這樣的事,很多時候不知如何是好。

她在擺塔羅牌的時候很憂傷。照他看來,那憂傷有點讓人莫名其妙,她一口咬定他對她的感情是月亮,

而照她的解釋,月亮代表動蕩不安、神秘而短暫的戀情。

他拉開一道窗簾,看見一輪明月高懸在空中。月亮把父親的臉映得格外蒼白。父親的生命,才是眼前最

重要的,其他的一切以後再說。他覺得自己的思路非常明晰了:抽掉他與她關係中性的部分,這樣就讓

自己沒有罪惡感了,他還是願意回到從前,做坦然的無話不說的好朋友,那樣無論對他還是對她,可能

都會是一種解脫。

#3#39

鈴蘭本來是拿了藥就想走的,是胃鏡室裏傳來的一種奇怪的聲音讓她駐步。她探頭進去,一下子看見了

她曾經那麼熟悉的臉——竟是那個古怪的老姑娘何小船!

若不是超人的眼毒,她可真沒法子一下子認出小船了,小船的變化,照她看來就是戲文裏唱的“伍子胥

過昭關一夜之間白了頭”,怎麼一夜之間,那個雖不漂亮但還顯得豐腴自信的老姑娘變成了一個幹巴小

老太太?!那個小老太太半張了嘴,正由一個白大褂用一個管子在裏麵插來插去,隨著那管子每動一下

,小老太太就發出一聲作嘔的聲音,那聲音讓鈴蘭聽了也一個勁地想吐。

鈴蘭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趁小船還沒看見她時溜掉,但又實在忍不住好奇,掉轉身來,打開胃鏡室一角門

,就那麼盯著看,直到大夫做完胃鏡,出門兒找家屬的時候,她想跑也跑不掉了。

於是她大義凜然地迎上去,像一般三流影視劇裏的好人那樣說一聲:“有什麼事嗎?找我說好了。”於

是大夫給她看剛剛做出的彩色胃鏡圖,那些圖片張張鮮血淋漓,讓鈴蘭看了害怕。大夫指著那些圖片說

:“看,她的賁門在自發性流血,而且化驗結果,有鱗狀上皮增生,這就是食管癌病變前期啊!你是她

什麼人?”“我……我是她妹妹……”鈴蘭心眼一動,為了套出大夫更多的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麼

在轉瞬間撒了這麼個謊,可大夫卻不說什麼了,大夫回過頭去,看著已經坐起來的小船。小船頭發亂得

像草,枯幹的臉上泛起一層病態的紅,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鈴蘭。鈴蘭隻好急忙更換一下表情,一遛小跑

地奔到小船麵前,急急地說:“哎呀小船,你是怎麼搞的啊?怎麼瘦成這個樣子了?看著真讓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