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船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眼睛裏滲出一層清亮的眼淚花兒。
剛才那一番檢查,可真是撕心裂肺痛徹心腑啊!她沒想到世界上還有這麼難受的事情,她一直要吐卻又
吐不出來,那種惡心的感覺弄得她幾乎窒息,她盯著那個謝了頂的大夫,覺得自己的眼神正在被撕碎,
直到眼睛也被撕碎,她不知道,究竟是她看不清還是不想看清。
愛情是一種病,忘了是什麼人這麼說了,說得太對了。可這病充滿了誘惑,手執權杖的女教皇曾經在暗
夜中對她說:誘惑也會有價值,沒什麼大不了的。可現在被遺棄的,依然是她,也許還不算什麼被遺棄
,他會從國外回來,在他悠閑的時候,依然會對她的身體充滿渴望,可她覺得,自己已經被遺棄了,是
一種無法主宰、無法控製的被遺棄。愛情之病正在她這裏行凶,她早已身染重疾,她想不出放逐的方式
,於是隻能被病吞噬,讓自己內心所有的智慧變得一片狼藉。
她覺得自己的生命之光正在慢慢熄滅,那天夜裏已經相識的死神正在走出黑夜,將她的前生今世串成疼
痛,讓她的病不定期發作,這是多麼殘忍的事情!而他,現在正在異國他鄉,享受著異域風情。眼前這
個女人,離她而去的女人,站在她的麵前,用一種這個時代很時尚的假笑,飾演她慣常的伎倆。而最糟
糕的,還是她自己一不留神,仍然讓淚水滾落下來。
她的淚在流,但她的心裏冷冷地笑了。
鈴蘭看見何小船的臉上出現了一種怪異的表情,她有些害怕,幫小船穿上衣服,扶她走出醫院。
何小船突然變成了一個勇者,她想,沒什麼可怕的,什麼都不可怕!殺人不過頭點地,慈禧說,誰要讓
她一時不痛快,那麼她要讓這個人一生都不痛快!何小船想說,誰給了她疼痛,她要讓這個人一千倍地
疼痛!
#3#40
他覺得很奇怪,回國之後,辦公室的電話經常響一聲,一接,卻沒有聲音。他在想,是誰?是小船嗎?
他現在忙得兩腳朝天,暫時還沒空跟她聯係,相信她會理解的。
但是打開郵箱的時候,他呆了。一封郵件——她的郵件,跳出來了!
我知道你已經回來了,卻無論如何想不明白,你為什麼至今不和我聯係。昨天,我給你打了手機,你也
沒接。臨走前你說,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可是,你還不至於出了一趟國就把“最好的朋友”忘了吧?
那天給你過生日,我其實是忍著很大的痛苦,是身心兩方麵的痛苦。第二天,我就要去做胃鏡了,心裏
緊張,而且那幾天幾乎吃不下去什麼。總覺得胸口一陣陣疼痛,我不願掃你的興,盡力希望你生日快樂
,清早便去一家蛋糕專賣店去訂做新鮮的水果蛋糕。可是我內心深處多麼希望,你也能像我關心你的十
分之一一樣,稍微關心一下我啊!哪怕隻是口頭上的關心,我也就很滿足了。可是沒有,與往常一樣沒
有,我的賁門在自發性滲血,真的是很難受,可是你聽了,竟然沒有任何的反應,連一句表示來看看我
的話都沒有,而這時,我是多麼希望自己心愛的人在身邊,給我一點力量!做胃鏡的時候,我的恐懼、
傷心達到了極點,就像在法國做人流一樣。你可以替我想想,我也是個女人,我孤獨一人麵對地獄的時
候,是什麼樣的心情。但是我都沒對你說。我隻是輕描淡寫地告訴你,為的是怕你有任何的負疚。這原
因隻有一個,那就是我愛你,真的愛你,真愛一個人,是寧願自己受苦也不願給心愛的人添什麼麻煩。
是的我沒有給你添任何麻煩,我可以說,恐怕除我之外,任何女人也做不到這一點吧,但是那時,我依
然很感動,因為你當時至少還是真心著急的。
但是這件事的後果是我自己始料未及的。我的身體一向很好,但是仍然沒頂住這次人流帶來的惡果,身
體的免疫能力開始全麵下降,以致常常感到非常不舒服。但我對你沒有一句怨言,還是那句話,我不想
讓你有任何負疚的感覺。可是萬沒想到的是,在寒風呼嘯的日子裏,我生病了,你明明知道,也明明知
道我是一個人,我需要你,你卻隻看過我一次,且行色匆匆。而我們曾經是那麼親密,你要我的時候,
真的有一種骨中骨、肉中肉的感覺,似乎是上帝在將分離之二人合而為一。我至今不明白,你為什麼能
狠心若此!!
去年,你生日的那天,我真的像是做了一個夢。因為在此之前,我連想也沒想過會和你。真的,盡管我
們已經認識了很多年,盡管我對你的印象一直很好。此前,我一直把你當作一個好朋友,一個誠實善良
的人,我從來也不曾有過非分之想。在這方麵,我是個名副其實的好女人,小的時候,是個名副其實的
好女孩。我的身心都很純潔,這點你可能已經感受到了。我敢保證,活到這個年齡,還保持著我的這種
純潔的人並不多。後來我想想,我之所以毫不猶豫地接受你的愛,是我覺得你的婚姻並不幸福,起碼是
不夠完美,這究竟是不是錯覺,我也不清楚,但正是這種感覺讓我接受了你。我是極自尊的人,假如不
是這種感覺(或許是錯覺吧),即使再愛一個人,我也不會允許自己充當這種角色的。
但是事實很快就告訴我,真愛,連自尊竟然也能舍棄,在你麵前,我有多少次因為心裏的真情奔湧而喪
失了一直以來保持著的自尊。但是我不後悔,在這個人欲橫流的世界上,一個人竟然還能保留著作為人
類最重要的感情:愛情,愛一個人的能力,是多麼可貴啊!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也同時意識到你的
可貴。
但是神衹很快昭示了我。塔羅提示我:我對心愛的人是全心全意的“奉獻式的愛”,他在我心目中的地
位像是一個國王,而對方對我則是一種動蕩不安的感情,僅僅是一種“秘密戀情”而已。但是我並沒有
覺得不平衡,我充分理解你的處境,你常責備我“沒有考慮你的處境”,絕非事實。有多少個孤獨的夜
晚我想聽到你的聲音啊!我是知道你家裏的電話的,一個熱戀中的女性,需要多麼可怕的力量才能克製
自己不打電話啊!那簡直就是一種自虐!這點,你是不理解的,完全不理解!
我自己也知道,我走向了一條情感的不歸路。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你,每一次我們分手,我的心都痛如
力絞,但是這些感受我都沒對你說,仍然怕的是你背上什麼包袱,我希望你好,希望你輕鬆快樂,不管
我出國還是出差,都想著你,為你帶一些你需要的東西,在法國的楓丹白露,我買到那件寫著“祝你好
運”的手繪T恤,真是高興,想著你穿上它的時候,一定非常英俊,但是自始至終也沒見你穿過它,那天
刮著大風,我跑去買施小墨的預約卡,為的是陪你和你父親一起看病,也有一點小小的私心,想由此多
見你幾麵,可是就連這一點小小的願望也沒實現。但我依然覺得沒什麼,你忙,回這裏後諸多不適,我
都理解。我的確是為你做了許許多多的傻事,真愛的人智商真的是最低的,但我至今無悔。仍然是那句
話:在這個時代,我的內心仍完整地保有一份美麗的真情,我隻為此感到驕傲。
是的,也許你將來還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女人,比我年輕漂亮的女人可能比比皆是,但是像我這樣真心的
、奉獻式的愛你、理解你、為你做事卻不要任何回報的人,你恐怕是再也遇不上了。
當然,這些對你來講也許並不重要,對很多男人來講,最重要的便是金錢和權力,其他一切都是扯淡。
我相信你不是這樣的人。
但是我看重的未必是你看重的。我在你心目中的位置我已經非常明確了。
你的確誤解了我的意思,我問:將來我們能在一起嗎?我的所謂“在一起”,並不是指世俗意義上的婚
姻,而是一段共同生活的日子,從生命的意義來看,如果不能與真心相愛的人共同生活一段時日,將是
一種終生的遺憾,而和你相愛的時候,我隻想到《詩經》上那四句話: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
,與子偕老。這也許是一種無法實現的夢想,但至今,我都無法從這個夢中醒來你對我說,我們是最好
的朋友,可是說過這話之後,你就消失了。你答應我,會試著給我發短信,可是一走後就杳無音訊,直
到現在,你回來了,卻依然沒有回音你的沉默究竟意味著什麼呢?
我們都是成年人,都尊重自己和對方的感情,不是那種玩弄感情的人,所以這無論如何需要一個解釋。
他反複看了兩遍,立即抄起電話撥了她的號,忙音,再打手機,關機。他一下子靠在椅子背上,發怔。
老父親充滿痛苦的臉在眼前出現了,他的手好像都能感覺到父親蒼老脆弱青筋脈脈的身體,那身體輕得
好像一把便能抓起來。
報應,報應!——一定是報應,“報應”這個詞,以不可抵擋之勢從九霄之外穿越而來,直抵他已經累
得疲憊了的心髒。他心裏充滿了痛悔——他唯一的一次錯誤,給父親帶來了生命的代價,他固執地認為
那是報應,是對他的錯誤、他的罪孽的報應。要結束,一定要結束,既然她提出了問題,那麼還是快些
解決為好,夜長夢多,以他對她的有限的了解,她的性格充滿了危險,她激動起來說不定會幹出什麼事
呢,他想起他的家庭、他的妻兒,那都是他的親人,都是他必須保護的啊!
他淡出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了,於是他決定,立即結束,但是要巧妙,盡量不要刺激她,否則一切都很危
險,在她貌似溫婉的措辭背後,他似乎已經聞得見火藥味兒了!
還有一個其實是最最重要的,也是最最隱秘,無法對人言的原因,就是他的那玩意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
失靈了,好幾回過夫妻生活,都以失敗告終,還好郎華身體不好這方麵總是比較淡,換個老婆早就要興
師問罪了。有一天深夜,他起來小解,突然看見郎華撐起身子,在黑暗中盯著他,他心裏突地一沉,一
瞬間竟以為東窗事發,心一下子懸到了嗓子眼兒。郎華盯了他半天,才打了個嗬欠說:“……哎呀我剛
想起來……快去廚房把昨晚那碗剩菜放冰箱裏,要不蟑螂該爬進去了……”
他立即到廚房去找那碗菜,菜還擺在那兒,不過顏色變了,變成了黑乎乎的一片,那黑色還在蠕動著—
—竟是密密麻麻的蟑螂——他覺得頭皮一麻,返身便走,後背竟覺得一陣麻癢,仿佛有無數蟑螂貼了上
來,他狂奔到床邊,喘息不止,在郎華已經完全清醒的眼神下,他一下子吐出來,黑暗中他看不清自己
吐的什麼,可他覺得那全是黑乎乎的蠕動著的蟑螂糞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