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生命,(2 / 3)

麼救世主,即使是在拚命想喚起病人生活熱望的同時,我的內心也常常是矛盾和動搖的。我和病人們一

樣需要不斷地認識自我和外部世界。可是在他們麵前,我隻好扮演強者的角色——給他們以活下去和戰

勝病痛的力量。久而久之,我習慣於生活在用理性築成的堅固堡壘中。理性,這是我同外部世界對抗的

武器——引以為驕傲的武器。可是現在……我忽然發覺這個世界上除了冰冷的手術刀和止血鉗之外,還

有一種非常美好,美好得令人銷魂的東西,沒有它,人就不能成為完人。可悲啊,醫生!你在給別人治

病的時候想沒想過,你也是個病人,一個頭腦健全然而心靈畸形的病人!”

“……大夫,你……你怎麼啦?”

她已經在我身邊站了半天,我急忙躲開她那雙突然變得很美的眼睛——不,我不願讓她看出我內心的激

動。遠方,風雪在抽打著那株老柏樹。是的,人應當有腦,更應當有心。

“我們一起去尋找那棵生命之樹吧。”我轉過身,輕輕握了握她那冰涼的手指。

焦婷婷:

真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

好容易盼到春節,可解放了!昨晚跳了一個通宵,從清晨四點起我就開始化妝。媽媽從國外帶來的高級

化妝品挺不錯,從化妝室出來時,朋友們都異口同聲地讚歎:

“美極了,真是名副其實的舞會皇後!”

可是我最希望得到的讚美卻隻能出自一人之口,那就是楚楊——我心中那個驕傲的美貌王子。他的心幾

乎是不可征服的。可是正因為難以征服,我對他的興趣才越來越濃。他跟杜明他們這些平庸之輩不一樣

。爸爸看得對,他將來肯定會有大出息!哦,一個年輕的名醫,多富於誘惑力!

鏡子裏麵是一個年輕、美麗的影像。卷曲的睫毛,精心描畫的雙眉,略略塗了點玫瑰色唇膏的嘴唇。…

…的確,有點瑪麗蓮·夢露年輕時的風姿……哦,就這麼去見他嗎?這,能打動他的心嗎?我毫無信心

地凝視著自己在鏡子裏的風姿……不,化妝的痕跡太重了,他會反感,是的,他好像不喜歡過分的修飾

……記得上次在他家裏,關阿姨說起她很喜歡某女演員,當時他就反駁說,那人太“矯情”,缺乏天然

美……哦,是的,看來他是喜歡天然美的了……對,卸掉,把妝卸掉……對,對,就這樣,留下一點輕

淡的、不露痕跡的妝。淡淡的,天然樣……

我摘去耳環,用鐵絲刷子把額前的發卷展開,刮鬆,……呀,一條魚尾紋!清清楚楚地刻在眼角上……

哦,老了,我一陣傷感。——若是有辦法讓青春永駐就好了!盡管有珍珠粉、珍珠霜,口服的、外用的

……可是任什麼也阻擋不了青春的流逝。生命已經要近黃昏了,可命運之神還遲遲不肯發慈悲——我的

楊楊,我理想中的王子,什麼時候才能匍匐在我的石榴裙下呢?……

關阿姨一個人呆坐在家裏,臉色不對頭。

什麼?!他又走了?又去醫院了?讓那個醫院見它的鬼去吧!上帝呀,究竟是什麼拴住了他的心?!

“婷婷,沉住氣關阿姨沉吟片刻,眉梢微微一挑,“這樣吧,你幹脆直接到醫院去找他。告訴他,我說

的,家裏有事,讓他快回來!另外……也看看他究竟在忙些什麼?”

關阿姨的弦外之音我當然明白。事情不妙,挺不妙。我的麵前好像有個對手……

可是,我去找他……這行嗎?……他……他會怎麼想?又會怎麼對待我?……平時那副冷冰冰的樣兒…

…哦,要是萬一他當眾給我難堪?……哦,太可怕了,那我怎麼受得了?!……

“別怕,婷婷。有我呢!”關阿姨給我打氣,“你先去,有什麼情況再給我打電話!……勇敢點,你別

看他那倔樣兒,其實,他心裏不見得不喜歡你,真的,婷婷。”她摸摸我的滿頭鬈發,“我就不信,這

麼漂亮的姑娘他真會無動於衷!”

關阿姨半開玩笑的恭維話說得並不高明,可我喜歡聽!因為她是楚楊的媽媽呀!仿佛吃了顆定心丸,本

來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平穩了。全部勇氣和驕傲又回到我身上。

去找他!這有什麼了不起?!反正他不會把我給吃了!

“喂,你知道楚大夫在哪個病房嗎?”我向值班醫生問。

值班醫生在翻閱病曆沒有抬頭,“你到胸外科四病室去找。”

在值班室門口,碰上個長得蠻不錯、穿著病衣的小丫頭,我問:“胸外科四病室在哪兒?”

小丫頭對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問:“你找誰?”

“我找楚大夫。”

小丫頭詭秘地一笑,說話整個一個胡同串子味,口齒倒還伶俐,“他呀,沒跑兒,肯定在五床那兒!”

小丫頭話裏有話,我一下子起了疑。再三追問之下,她嘀嘀咕咕地講出一件我實在難以相信的事——我

頓時氣得眼睛直發黑。被一股怒火裹挾著,我一陣風般衝進病房。

“你找我?有事嗎?”

和平時一樣冷冷的像被冰鎮過的語調。他站在我麵前。

滿腔怒火怨忿好像一下子凝固在喉間。我說不出一個字,哦……我受不了他目光裏那種威懾力……受不

了!……這個冷酷無情,又那麼具有魅惑力的魔鬼喲!

突然,我心裏那股火又熊熊地燃起來。我看見了她——近在咫尺的對手。如果她也配稱作對手的話。上

帝!我相信楚楊的神經一定是出了毛病了!原來他迷戀的竟是這麼個癆病鬼!瘦得連點線條都沒有,要

什麼沒什麼,聽那個叫李小榮的小丫頭講,她還留著條政治尾巴呢!這樣的女人哪有和我角逐的能力?

根本不是一個等量級的!說句不客氣的話,我焦婷婷就是再過二十年,變成老太婆了,也比她有魅力!

“孟馳,你還是到床上躺一躺吧,不要太累。一會兒,我來給你換藥。”他柔聲對她說。當他看她的時

候,眼睛裏竟煥發著那麼一種充滿柔情的神采!那是隻有戀人們才有的神情啊!這騙不了我的!騙不了

我的!

他轉過臉來就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有什麼話,到辦公室去談吧!”

我真想高傲地揚起頭說聲再見,然後飄然而去。用無言的輕蔑來對付他。可是……我還是身不由己地隨

他進了辦公室。真見鬼了!他有什麼了不起?值得我這樣低聲下氣!

“關阿姨讓你馬上回去,她有話跟你說。”我忍氣吞聲,胸口都被怒氣塞滿了。

“就這事?好,那勞你駕告訴她,節假日病房工作很多,我今天不打算回去了。”

一股強烈的妒火幾乎把我吞噬:“你還不如說,是為了某一個病人!”

“什麼意思?”

“這意思太明白了,你比誰都清楚!”

“是又怎麼樣?你沒有權利過問。”他冷冷地斜睨著我,態度比我想象的還要強硬。

“你!”我的手指抖得那麼厲害,杯子裏的茶水溢了出來,“她是政治犯!”我衝口而出。

“我希望你學會尊重別人,也學會自重!這兒是醫院。隻有醫生和病人,請你出去!這裏不是你耍小姐

脾氣的地方!”

我心中無限委屈,啜泣起來,自出娘胎,我還從不曾這樣傷心過。還不僅僅是傷心……是我的自尊受到

了毀滅性打擊:焦婷停——一個擁有無數追求者的驕傲的公主,竟然莫名其妙地敗在這麼一個女人手下

!——世界上還有比這更荒謬的嗎?

在別人眼裏我是幸福的,但我卻常常感到極端的空虛和苦悶。迪斯科、內參片和杜明之輩救不了我,爸

爸媽媽也無法使我快活。也許正如杜明說的,我隻願追求那些得不到的東西。中國人的思想太陳舊、太

平庸了。他們不知道世界已經進入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隻懂得三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生

活中的刺激性太少了,一切都那麼乏味。想找關係出國,外語又過不了關。前幾天外交部的一個叔叔來

家做客,讓我咬咬牙把外語攻下來,其他的一切由他想辦法。可學了不到一個星期,我前額上就平添了

三條皺紋!——這個年齡學外語還不如勒死我呢!我簡直不能想象一個女人喪失了美貌,怎麼活下去!

我常常奇怪那些成天啃書本的女孩子們,她們好像忘記了自己女性的特權,忘記了享受人生歡樂的權利

,簡直是地道的“中性人”,真可悲!

美麗、聰明、富有是女人的三大資財,最好還加上:權力。在這一些方麵我得天獨厚,從小就是群芳簇

擁的牡丹、眾星環繞的月亮、一切場合中的中心人物。記得小學時,我沒當上童話劇《白雪公主》裏的

女主角,氣得大哭一場,連學也不上了,結果媽媽一個電話,老師就改變了主意;在推薦上大學的時代

,爸爸寫了個條子,我就進了音樂學院,後來是因為吃不消才申請退學的……我要學外語,爸爸就買來

了四喇叭立體聲的進口錄音機;我要學攝影,媽媽就搞來了帶閃光燈和變焦鏡頭的高級日本相機;……

可是,一切的一切我都厭倦了,我需要愛情,需要我那理想中的王子,然而,他們卻無法滿足我。哦,

假如愛情也可以由媽媽的電話或是爸爸的條子來解決就好了!……生活,偏偏對我這樣殘酷!

電話鈴響了,他被叫下樓去做急診手術。那個值班大夫百般哄我,又幫我出主意,分別打電話給沈副院

長和關阿姨。

“莫哭,莫哭,婷婷,唉呀!怎麼搞的嘛!那個病號我本來就不同意住進來!”沈副院長很快就來了—

—他是我家的常客,熟得很。“我們相信楚楊同誌,我看責任肯定在那個女的!這樣吧,馬上讓她出院

,我現在就去處理。你和我一塊兒去吧。”

我抽泣著點點頭:“哼,讓她別再纏著楚楊了!”

病房裏又回來兩個病人,一個就是剛才碰見的那個小丫頭李小榮,另一個是四十多歲的一個中年婦女。

她們這些人哪見過這陣勢,張張皇皇的不知出了什麼事。隻有那個姓孟的,居然連眼皮都沒抬,旁若無

人地翻著一個什麼小本。

“你就叫孟馳?”我走到她床邊,用鄙夷的目光俯視著她。

她居然像沒聽見似的,而且一副傲岸的神情。這時我才突然發現,別看這家夥瘦得像個癆病鬼,可那神

情就像是個落難公主似的。那的確是有點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哦,怪不得楚楊叫她給迷住了!

“五床,我們想來跟你了解一點情況,哈哈哈……不要緊張,不要緊張,”那個值班大夫很有談話技巧

,他的話,軟裏透著硬,“據別的病人反映,你一月十四號那天半夜,曾經和楚大夫在換藥室單獨談過

?能不能向我們透露一下談話內容啊?哈哈哈……不要緊張,不要緊張……”

她仍然翻著那個小本,死白的臉上毫無表情。

“孟馳!你聽見沒有!”沈副院長火了,一把奪過小本子,撇得遠遠的。

“你這是幹什麼?”她突然揚起臉,冷漠的眼睛裏迸射出火星,“你們沒有權利這麼問我,我又不是在

受審!”

“你就是在受審!”我一步衝到她眼前,“你還以為自己多高雅嗎?想想你的身份吧!臭政治犯!”

她的臉急速地痙攣了一下,但很快又平靜了。她轉過頭直視著我。上帝呀,我永遠忘不了那雙眼睛,她

居然敢用那麼一種輕蔑的眼光望著我!我全身哆嗦起來,不自覺地向她衝去。

“婷婷,你冷靜一點,”沈副院長一把攔住我,然後冷冷地盯著她,“你大膽說吧,如果責任在楚楊,

醫院黨委會給他處分的!”

“沒這回事。”她咬著嘴唇堅決地說。

“沒這回事?!”沈副院長冷笑一聲,“我們人證、物證俱在嘛!過去也許你真的不知道,那麼我今天

告訴你:楚楊同誌早就有女朋友,喏,就是她,衛生部副部長的女兒焦婷婷……他們早就確定朋友關係

了。”

她那死白的臉漸漸發灰了。我心裏一陣得意。

“……你在政治上已經很成問題,沒想到作風也這麼壞。你的所作所為……最起碼是不道德的!醫院黨

委決定讓你立即出院!”沈副院長嚴厲地瞪著她:“快收拾一下,馬上就走!”他回過頭,“張大夫,

一會兒讓值班護士把她的被褥撤掉!”

我終於贏了。可我心裏並不痛快。我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她趕走,卻趕不走她那輕蔑的眼神。

一股酸溜溜的滋味湧上來,我好像是吞了一顆沒成熟的綠葡萄……

羅玉茜:

把父母弟妹送走後回到病房,老遠就看見四病室門前人頭攢動——別的病區的病人們也跑來看熱鬧了。

隻聽見沈副院長和一個打扮得珠光寶氣的女郎大喊大叫,說是要攆小孟出院!這還了得!“有事可以商

量,欺負人不成!”我撥開眾人直衝著沈副院長走過去,“我這個人,就好打個抱不平!”

“打抱不平,也得看替什麼人打!”那個女郎瞟了我一眼,掏出手帕揩揩鼻尖上滲出的汗珠,“你了解

情況嗎?她道德敗壞……”“不許你侮辱我的人格!”小孟臉色慘白,看得出她虛弱透頂,仿佛隻要有

人碰她一下她就會馬上倒下去似的。我急忙扶住了她。

“你這個人怎麼滿嘴噴糞哪?!”我向那個妖精使勁一瞪眼,“小孟可不是這樣的人!你的話沒有任何

根據!”我知道副院長領來的人都是有來頭的,但我不怕。我羅玉茜從來就沒怕過誰!

“怎麼沒有根據?這是你們李小榮親眼看見的!”

“什麼?!”我一股火氣直衝頭頂,李小榮這丫頭怎麼能幹出這樣的事。“小榮,李小榮呢?”我一迭

連聲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