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來吧!嫂子(一)(3 / 3)

張直又失眠了,整晚上睡不著了,眼睛熬得紅紅的。這樣折騰了幾天,他便鼓起勇氣找班長談心了。班長好半天才聽明白張直的話,瞪大眼睛問:“怎麼?你不願站哨了?哪你想幹啥?”

張直低著頭小聲說:“幹啥都行,隻要不站哨。”

班長顯然很生氣。他從椅子上“騰“地站起來,圍著張直轉了一圈。邊轉邊打量,說:“你行呀張直,當了兩天半兵就夠了,涼風埡哨所的兵不站哨幹什麼?”

在涼風埡除去站哨,隻剩下兩種工作,那就是做飯和放羊。雖然做飯和放羊也是必要的工作,但畢竟不是涼風埡的主要任務,所以兵們都不願做飯或放羊,覺得很設有出息。當張直主動提出要去放羊的時候,班長的頭立即搖得象貨郎鼓,說:“張直呀張直,你怎麼不求上進呢。”其實放羊的那個老兵早就要求班長去站哨,他從當新兵時就放羊,已經放了兩年了,“當兵有幾個兩年?你總不能讓我當三年兵放三年羊吧?”老兵對班長這樣說。

班長似乎不想再看一眼張直了,背過身子說:“好吧,就讓你去放羊。”

起初,張直放羊總是用鞭子抽羊,把羊群趕得盡量離火車道遠一些,但是卻總心不在焉,估計家鄉的火車快到了,他就不由自主地從山坡上站起身子,朝遠處張望,聽著火車由遠而近開來,又由近而遠地消失。第一個星期,他放羊的位置離火車軌道有三裏多路,第二個星期,羊群離火車軌道隻有二裏路,第三個星期,羊群就到了火車軌道旁的小山坡上,隻要張直一縱身,就能跨進車廂內。

班長發現羊群後,就喊:“張直——快把羊群趕開!”

羊群在山坡上是很危險的,如果羊們一起衝向火車道,就出大亂子了,所以班長的喊叫聲是那樣憤怒。張直在班長憤怒的喊叫中舉著鞭子用力去抽羊,羊群卻紋絲不動,他就無力垂下了鞭子,坐在山坡上哭了。

又過了一個星期,兵們得知張直被調到中隊部。中隊部在山外,距涼風埡有百餘裏。據說,是張直自己給中隊幹部寫了封信要求調離涼風埡的,信裏究竟還寫了些什麼,兵們不知道,隻知道中隊幹部對這封信非常重視,還專門派中隊文書趕到涼風埡接張直。

涼風埡的兵們很是驚訝,都默默地瞅著張直不吭氣,那目光裏分明流露出鄙視。盡管兵們也希望能夠遠離涼風埡的艱苦和寂寞,但是自己怎麼能向組織提出要求呢!涼風埡的隧道總要有兵看守,你張直走了,不是把艱苦和寂寞都拋給了戰友們嗎?

於是,張直在文書的帶領下離開涼風埡時。涼風埡的兵們竟沒有一個出來送行的,隻有班長站在通往涼風埡山外的路口處,禮節性地對張直揮了揮手。班長揮完手之後,張直卻站著不動,文書說:“走呀,還等誰能來送你?”張直像沒有聽到文書的話一樣,仍舊站著不動。這時候,遠處傳來火車鳴笛的聲音,張直急忙挺了挺身子,朝身後的哨所眺望。

火車鳴叫聲漸遠漸淡,最後消失在涼風埡諾大的一團幽靜裏。

文書發現張直的眼窩裏有淚花閃爍,文書就閉上了嘴,也隨著張直的目光,去看雲霧繚繞中的哨所。文書定神去看了兩眼哨所,再一回頭,卻發現張直已經埋頭走出了很遠。

}pr}(原載於《西南軍事文學》2000年第4期)}/pr}

}h3}鳥音}/h3}

一陣風從遠處趕來,戈壁灘上飛沙走石。

碧藍的天空轉眼間昏黃一片,無遮無攔的戈壁灘全交給了風沙,任其驕橫跋扈,肆意蹂躪。在戈壁灘上,這種沙暴是常有的,新兵張宏英已經有了足夠的經驗,隻要一看那風的派頭和天地間騰起的昏黃色,就立即收起了自己雄糾糾走路的架勢,摘下肩上的槍,迅速臥倒在一簇紅柳下,閉上了跟睛,給沙暴讓出一條去路。

今天又不會有鳥了。他聽到風沙踩著他的脊背“嗚嗚”地走過,心裏空蕩蕩的。

一切複於平靜,張宏英爬起來,抖動了身上的沙石,對著槍口“嚷噗”地吹兩下,然後舉槍對準風沙在戈壁濉上留下的足跡,由近而遠地瞄一瞄,再瞄一瞄。

風沙走過的天空,又碧藍如洗,哪兒還會有鳥的蹤跡?張宏英肩起槍,重新沿著那池廢水巡邏。

張宏英執勤的任務是打鳥。新兵連結束後。他被分到戈壁灘上的一個實驗基地的警衛中隊,中隊長發給他一枝槍,命令他看守眼前的廢水池。這裏每年的降水量是40㎜。而蒸發量卻是4722㎜。因此,從實驗基地排出的廢水,集中在這個池子內,靠自然蒸發處理掉。廢水帶有核劑量,不允許任何有生命的動物接近,在這茫茫的戈壁灘上,能接近廢水池的隻有天上的飛鳥。中隊長派張宏英看守廢水池,因為他的槍法在兵們當中最優秀,被兵們喊作“神槍手”。讓一個“神槍手”看守一池廢水,足以說明任務的重要性。中隊長在向張宏英交代任務的時候,神色嚴肅地說:“你的主要任務是打鳥,凡是飲了廢水的鳥,就要像對待敵人一樣,一個也不放過!

其實,水池的廢水看起來是那麼清澈,在戈壁灘上汪出一處風景。無風的時候,水麵上波光粼粼,蕩漾起一層又一層的誘惑。

張宏英早晨天一放亮,就肩起槍巡邏。一直到天黑的時候才撤回。起初,張宏英繞著水弛巡邏的時候,心裏異常緊張,恨不得眼睛一眨不眨。他給自己定了一條原則,隻要從他視線飛過的鳥,一個也不放過,誰能斷定它是否飲過廢水呢?寧可錯殺一千,決不漏過一個!他總是擔心由於自己的疏忽,讓飲過水的鳥兒飛走,把汙染帶到戈壁灘外。他最怕看到天空中的飛翔物,心裏祈禱說:“小鳥呀小鳥,你從我的眼前繞開吧,別走進我的槍口裏。如果你不聽我的勸告,就別怪我太無情了。”

有時候,風沙把戈壁灘上的一簇幹枯的紅柳或是一片廢紙吹上天空,在風沙中上下飛舞,由遠而近地向廢水池降落,張宏英就拉出了戰鬥的姿態,舉槍跟蹤瞄準飛行物。如此折騰了幾次,卻始終投有看到真正的鳥兒出現,他便有些灰心喪氣。

一天,中隊長問他巡邏的情況,他竟有些委屈地說:“打鳥打鳥,連根鳥毛也投看到!”

中隊長並投有理會張宏英的委屈,說,“永遠沒有一根鳥毛才好呢。”但是,張宏英卻不這樣想了,他開始盼望鳥兒出現,很想能在戈壁濉上聽一聽鳥兒的嗚叫。這個季節,在他的家鄉,應該是山清水秀鳥語花香的景象。

沒有鳥,張宏英就自己吹口哨學鳥叫,希望以此招引鳥來。但是,三個月過去了,他把嗓子都吹啞了,連個鳥的影子都沒見到。

他開始懷疑連人影都少見的戈壁灘上是否會有鳥兒光顧。

今天沙暴剛剛過去,按說更不會有鳥兒存在。然而,就在張宏英灰心喪氣的時候,一隻鳥兒卻突然間飛進了他的視線,竟讓他懷疑自己看花了眼。他用力揉了揉眼睛,確信這個越來越清晰的黑點就是一隻鳥兒。

顯然,這隻鳥是尾隨在沙暴身後趕來的,很疲倦的樣子,因此在它發現池水後降落的時候,幾乎是任憑身體的重量向下墜落,一頭栽倒在池水旁。

張宏英興奮的樣子就不必說了,他衝著鳥兒小聲說:“叫一聲呀,你叫一聲呀!”但是疲倦的鳥兒一聲不吭,朝著池水一步一步地走去。就在這個時候,張宏英突然喊叫起來:“快走開,喲兮——”

張宏英一邊奔跑,一邊“喲兮、喲兮”地喊叫,試圖轟開朝池水逼近的鳥兒。但是,鳥兒已經聽不到他的叫喊了,它的眼前隻有一池碧藍的水,它盯住這個目標奮不顧身地走去。

張宏英站住不動了,他發現鳥兒已經把嘴插進了水裏,一起一伏盡情地飲著。鳥嘴是粉紅色的,碧藍的水在粉紅色的鳥嘴的啜飲下,輕輕地顫動起來。

他輕輕舉起了槍,瞄準了鳥兒,卻遲遲不勾動扳機。即使是廢水也讓鳥兒飲個痛快吧,他相信飲水後的鳥兒定會發出幾聲酣暢淋漓的鳴叫。

他舉著槍,滿懷了希望,等待著。

鳥兒終於滿足地仰起頭,四下張望了一眼,然後拖著笨重的身體起飛了,它飲的水,足夠它飛出戈壁灘了,於是它有力地扇動翅膀,朝著它向往的山清水秀的地方飛去。它始終沒有叫一聲,它是積攢了所有的力氣,用於飛越茫茫戈壁灘的搏擊中。當鳥兒即將飛出張宏英的瞄準區域時,他勾動了扳機。中彈的鳥兒掙紮著滑翔,一會兒降落,一會兒滑起,幾經折騰,開始墜落了。鳥兒明白自己飛不出茫茫戈壁灘了,就在它告別藍天的瞬間,它拚盡了所有的力氣,發出了兩聲悠揚的嗚叫,聲音婉轉清麗。

張宏英清晰地看到鳥兒的兩聲嗚叫,劃出了兩道優美的曲線,垂掛在戈壁灘碧藍的天空中。

很多年以後,張宏英被家鄉人稱為“鳥人”。能夠模仿許多種鳥兒的嗚叫,而他山清水秀的家鄉是繁衍鳥兒的地方,保存著許多各類的鳥。他剛複員回到家鄉的時候,聽到某種鳥兒的聲音婉轉亮麗,就緊跟著模仿,鳥兒飛到樹林他跟到樹林,飛到山穀他跟到山穀,能跟著鳥兒走出幾十裏路。最初村裏人都說他在荒無人煙的戈壁當了幾年兵,腦子當出了毛病,話幾乎不說了,整天滿嘴的鳥音。家裏人以為他喜歡鳥,就給他在鳥籠裏養了幾隻,他卻都放飛了。再後來,村人們不敢再對他說三道四了,覺得他的身上有一種神奇的魔力,他們驚奇地發現,隻要他的嘴唇動一動,吹出幾聲鳥音,就會有成群結隊的鳥兒飛來,環繞在他的頭頂上。如果他躺在屋子裏的床上,那些鳥兒就環繞著他的屋子不停地鳴唱。他的屋前屋後落了一層厚厚的鳥糞,那座屋子其實已經變成了一個大鳥籠。

當然,像他這種瘋癲的樣子是不會有女人的,與他一生做伴的隻有成群的鳥兒。

}h3}走過的地方}/h3}

一個人從學會走路的時候,兩隻腳就開始不停地捌騰著走,走過的許多地方會隨即忘掉了,誰會記得那麼多呢。當然,有些地方可能一生都不會忘。不會忘記的地方,也未必是風景秀麗的旅遊地,有一些很偏遠很不值得一提的地方,當時並沒有在記憶中留下多少痕跡,卻會在時間的流逝中反複篩淘,再經透進心靈陽光的一層層過濾,漸漸地凸顯出清晰的影像。

是這樣的,我現在就可以從記憶中,隨手拈出三四個這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