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走過的地方(一)(2 / 3)

這天我正照鏡子的時候,中隊長在門外喊我。上邊來了位首長,讓我去倒茶水。中隊長先把我叫到他屋子裏,教我倒茶水的要領,說拿杯子蓋應該用食指和中指夾著杯蓋的尖蒂,倒放於桌子上,開水不能倒得太滿,遞給客人時應將杯把對著客人的手。他說記住了!我用力點點頭,就走進會議室操練。我一邊倒水一邊暗誦中隊長教的要領,背誦到“杯把朝著客人的手”時,兩手捧起杯子遞給首長,沒想到杯子很燙手,我的手就猛地哆嗦一下,茶水灑到首長的手背上,燙得首長“噫”地叫一聲。首長盯著我說道:

“列兵、列兵,對我有啥意見你就當麵提,別這麼整治我。”首長說話的時候,麵帶和藹的微笑,摸弄著燙疼的手背,中隊長站在一邊沉著臉,狠狠地瞪我兩眼。我愧疚地說:

“對不起首長……”

說著,我欲伸手去撫摸首長燙紅的於背,中隊長急了,說道:

“你、你一邊站著去。”

我答“是”。立即靠緊牆角站著,背貼牆壁。在新兵連時,教練班長說“你一邊站著去”,就是這樣貼了牆壁拔軍姿。但中隊長的意思是讓我出去,不是在首長麵前拔軍姿。命令士兵站牆根是一種體罰行為,上級早已三令五申明文禁止。於是中隊長更急了,說道:

“你個傻樣,站在這兒顯什麼醜呀。”

首長就笑了,說這個小列兵挺有意思,給我們當公務員吧。中隊長沒說行也沒說不行,隻忙著去給首長端水了。

中隊長是位老上尉了,兵齡16年,雖然已到了隨軍的年限,但因職務提不上去,一直是正連,家屬已在家鄉多等了一年,等得不耐煩了。但中隊長還是很踏實地抓工作,上級機關的參謀幹事下來檢查工作,盡管掛著中尉銜,且兵齡比他少得多,但中隊長還是精神抖擻地跑上去,舉手敬禮,認真彙報中隊的工作。參謀、幹事針對中隊的工作提出建議時,中隊長立正站立一側,回答“是”的聲音,比我的“是”還幹脆洪亮。

在中隊部,幾名幹部都很尊敬中隊長,把他當成老大哥。但卻常事他開心,尤其在飯桌上的那些時間裏,中隊長喜歡吃牛肉,遇到炊事班做土豆燉牛肉,就高興地咕嚕“土豆燒熟了,再加牛肉,撐得放屁”。分菜的工作由我做,我總是給他的碗裏多盛一些。一次,指導員和副隊長趁中隊長還沒到飯桌時,把他碗裏的牛肉用筷子挑出來,隻在碗頂上擱了兩三塊肉。人家都低頭吃飯,中隊長也歡歡地吃,吃完了上邊的肉,見下邊沒有一點肉渣子,就偷偷瞟指導員幾個人,見他們都夾了肉吃,便不動聲色地用筷子朝碗底翻開,翻完了仍不見內容,就沉不住氣了,斜眼瞅我,嘴裏低聲叫“咦——”我知道他是責備我怎麼分的菜,忙用眼去瞅指導員,大家憋不住笑了,中隊長也不好意思地跟著笑,明白了又被幾個人作弄了一次。指導員就把藏起來的牛肉端上來,並且還要從自己碗裏挑一些給他,他便紅著臉說夠了的夠了的。

人家拿中隊長開心的材料,更多的是從他妻子身上選取。我因為剛到中隊部,隻在照片中見過他的妻子,個子似乎比他高出兩公分,模樣很美,一看就是個城市女人。聽指導員和副隊長與他開的玩笑話,可以推斷他是很怕老婆的。指導員那次故作認真地問中隊長:

“你老婆的力氣真的有那麼大,能一腳把你從床上踹到床下,你還教戰士擒敵技術呢,咋不擒她?”

中隊長也很認真地說:

“你知道什麼,踹到床下是真的,可那是我還沒有拉開擒敵架子的時候呀。”

中隊長每月的工資,去了夥食費隻有600多元,妻子的工作單位幾乎倒閉,他每月要寄500元回去。他家中還有位60多歲的老母親,也需要隔一兩個月寄去50或100元。我調到中隊部後,寄錢的工作都讓我去做,因為他妻子住在娘家,所以妻子和母親的錢分兩邊寄去。到月底發了工資,指導員就笑著對中隊長說:

“快給你家領導寄去吧,寄慢了,下次見麵,她又要把你從床上踹下去。”

中隊長就笑著讓我去郵局給妻子寄錢。

有很長時間,中隊長設讓我給他老母親寄錢。這天,他突然接到母親托人寫來的信,忙去司務長處,借了100元錢讓我快去寄走。我就捏著兩張50元的票子,急急奔郵局去。

在郵局門口,我被一位抱著小孩的婦女攔住,她說自己到北京給孩子看病,身上的錢被人掏了,回去的路費都沒了。婦女一臉疲倦的神色,懷中的孩子眼角還留著淚痕。她可憐巴巴地說:

“現在沒有人幫我,俺見到解放車就像見到親人。你們是活雷鋒,給我幾個買車票的錢吧!”

我瞅著她懷裏的孩子,猶豫著。她就又說:

“俺回了家,就把錢寄還給你,你留下個地址。”

“你需要多少錢?”

“50就夠了。”

我撚著手中的錢,腦海裏出現了雷鋒冒雨送大娘的情景,想起雷鋒把自己的津貼捐給災區的感人故事,於是我不再猶豫,熱情地交給她一張50元的票子,然後把我的地址留給了她。她也主動把她家的地址留給我,並激動地說:

“俺回去給你部隊寄麵錦旗。”

就這樣,我把剩下的一張寄給了中隊長的母親,然後帶著一種幸福的感覺返回中隊。大街上偶爾有人向我瞟一眼,我就走出標準的齊步讓他們看,心裏美滋滋地說你們看見了吧,我是個武警兵,剛才還學雷鋒呢。

回去後,我激動地把事情的經過講給了中隊長和指導員聽,然後去看他們的臉,等待他們的表揚,卻發現他們的臉色不屬於要表揚我的那一種,正暗自納悶的時候,中隊長忿忿地說道:

“你個木頭腦子!”

說完,中隊長轉身走了。我心裏發慌,抬了眼皮去看指導員,虛虛地說:

“她說回去很快寄錢來,還說要寄錦旗……”

指導員恨恨地瞪我一眼,說中隊長的錢是寄給他母親買藥的。然後指導員歎口氣,從自己兜裏掏出100元錢,說道:

“去,寄走,你個傻子。”

對於我被騙錢的事件,中隊長並沒有批評我,隻是把這件事當成笑料,經常笑著問我:

“你還沒有收到錦旗呀?”

我知道他已經原諒了我這個木腦瓜子。但因為我沒有耐心,做事慌張,他已不隻一次地嚴厲批評我。中隊的文書準備考學,去補習班學習了,我頂替文書的工作,雖然字寫得不壞,但抄材料經常錯字漏字。起初中隊長發現後讓我重寫,但重寫仍免不了有錯誤的地方,他就不讓我抄了,不動聲色地說道:

“你去炊事班要一碗大米”

端了碗去找炊事班長要大米,炊事班長皺著眉頭說隊長要大米幹啥,現在沒有好米了。不管好壞,我端了一碗米送到中隊長宿舍,他板著臉說道:

“晚上在屋子裏數一數,明天早上告訴我有多少個米粒。”

我不知道他數米幹啥,但他叫我數就一定有用處。晚上我就在宿舍裏數,一五一十數得很認真,數了一萬一千三百零八個,第二天告訴中隊長時,他卻搖頭說:

“你數錯了,今晚重數。”

於是晚上又數,連續數了幾天,每一次的數字都有變化,因為米粒有許多殘碎的,很難數準確。後來我就不太認真地數了,第二天隨便說個數字。中隊長盯住我的臉,用疑惑的目光審視著,然後突然問:

“你是一個個數的?”

“前半部分是一個個數的,後半部分是一對對數的。”

他氣憤地說誰讓你一對對數的,你必須一個個數。我就隻好打著盹,一個個地數。如此數了半個月,中隊長才讓我停止了這項枯燥的活動。說如果你再沒耐性,就讓你去數小米粒。於是我才明白中隊長讓我數大米,是磨練我的耐性。那碗大米也就放在我的床下,閑靜的時候便去數一數,日子久了,白米粒變成了黑米粒。

中隊長的辦公桌上有一個小相框,裏麵嵌著他6歲兒子的照片。這個小東西長得像隊長的妻子,一臉調皮的神態,確是可愛。中隊長在難得閑靜的時間裏,常常對著小東西的照片愣神地瞅。一天,我在他身邊站了很久,他才驀然發現,從照片上挪開溫馨的日光,竟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你嫂子要帶小方來了。”

我興奮地說小方來了我哄他玩,而在我心裏呢,還是想看看能夠一腳把隊長從床上踹下去的漂亮嫂子。於是,隔幾天便問一次隊長,問小方啥時來中隊。終於在一個初夏的傍晚,從一抹夏日的餘輝裏,我們迎來了俏麗的嫂子。

嫂子細挑個子,走路腰身扭動,富有一種韻律。她走進兵營的時候,夕陽正從中隊長宿舍窗口透進來,流瀉在她的披肩發上。她一副恬靜的神態,全不像能把隊長踹下床的樣子。

嫂子來到中隊後,我更忙乎了,要哄男孩小方玩,還要幫嫂子幹這幹那。嫂子是“半個中隊長”,喊我的時候,我也要答“到”。但嫂子不喊我通信員,卻叫我“小夥子”,且後音上挑得很高。嫂子泡了一大盆衣服,讓我幫她抬到水房,就拖著腔喊了:

“小夥子,小——夥——子——”

我答了“到”,一溜小碎步跑到她麵前。

中隊長站在一側,瞅了她一眼,眉頭微微一皺,說還是叫通信員好吧,什麼小夥子大夥子的。她眼皮沒抬,說:“他又不是我的通信員。”然後示意我抬盆。

嫂子來隊後,中隊長就不與指導員等人一個桌子吃飯了,而是在宿舍裏陪嫂子吃飯,飯菜也是我從炊事班領的。中隊長偶爾改善一下夥食,燉隻雞或一條魚,中隊長就讓我給指導員幾個人送一些。而我由於在嫂子身邊跑前跑後,小腿兒挺勤快,小嘴兒也怪甜的,嫂子改善夥食的時候,就留我與他們一起吃。中隊長常常不能安穩地吃飯,班裏的戰上吵架或是蒸的饅頭不夠了,他都要親自去看一下。有時正吃著飯,上級來人檢查工作,他便丟下飯碗,慌慌地去了。嫂子衝他的背影,有些譏諷地說道:

“瞧你那傻樣。”

嫂子常說中隊長混得窩囊,說與他搭班子的前兩位指導員都提升了。他還在這兒愣頭楞腦地傻幹,與他一起入伍的幹部的家屬都隨軍了,他還說讓我再忍耐一下,一下是多久?別人把他當猴子耍,他卻把別人當爹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