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吹滿風的山穀(三)
日子由於一窩鳥蛋,突然過得有滋有味了。但是,好景不長,老兵就陷入苦惱之中,自己苦苦掙紮了一個星期,沒有得到解脫。那天晚上,老兵坐在鋪上發呆,點長走到他眼前,直截了當地問:“遇到什麼難題了?是不是那個娜娜要涼你的菜?”
老兵歎息一聲,說還不到涼菜的地步,不過很危險了,她一定要來。我立即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說道:“你不是說她根本沒時間來嗎?”
老兵哭喪著臉,無奈地說:“她是沒時間,可是她說時間就像海麵裏的水,隻要肯擠,還是有的。”
我說:“你就勸她別擠了。”
“我勸不住,她要來陪我過‘八一’建軍節。”
“來就來吧,你緊張什麼?”點長說。
“不是緊張,她來我們這地方,就……”
“你別說了”,點長打住老兵的話,說:“我明白你顧慮啥,你放心,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留不住,咱們把倉庫收拾出來,歡迎她來,蔡強,別總顯示你自己,到時候給老同誌捧捧場。”
於是,我們連夜製定了迎接方案,第二天就積極行動起來,把倉庫收拾的像洞房。我討好地對老兵說,老同誌,我弄得不錯吧。老兵說有點兒意思,我就又說:“老同誌,你的娜娜來的時候,我幫你接站去吧?”
點長在一邊接了話,說:“什麼事情你都想摻和!”
那天老兵就一個人去接趙娜了。老兵在站台上等待了很久,偏遠的小火車站沒有幾個接站的人,風從站台上掠過,卷起雜草雜物,漫天地飛舞。
火車誤了一個多小時才開過來,老兵急忙迎上前,從一節車廂跑到另一節車廂,慌張地尋找。車上沒有下來幾個旅客,但是老兵卻沒有看到趙娜,急得喊起來:“娜娜——”
趙娜就在他的眼前,她走過去捅了老兵一把,老兵才驚喜地說:“嘿嘿,一路辛苦。”
趙娜沒看老兵幾眼的,目光就轉向四周,打量連綿起伏的群山。老兵心裏涼涼的,又說:“一路辛苦。”
“這兒……離部隊遠嗎?”趙娜問。
“遠、也不遠。”
“車呢?”
老兵的臉就紅了,指了指站台唯一的幾間平房。這時候,趕毛驢車的兵用樹條狠抽了毛驢,毛驢車就歡快地從房子後麵跑出來。
老兵說:“我們中隊就這麼一架……車。”
毛驢車走近站台,毛驢用力打了個噴嚏,驚天動地,把趙娜嚇了一跳。趕車的兵很熱情地上前接過趙娜的提包,說:“嫂子上車上車,一路辛苦,哎呀,我和普順林在這兒等了兩個多小時。”
女孩子隻要和部隊的幹部戰士搞對象,不管你結婚和沒結婚,都統統被叫作嫂子,既順口又親熱。趕車的兵把一塊嶄新的白毛巾鋪在車幫上,然後對著趙娜傻笑著。趙娜猶豫了一下,上了車,老兵暗暗鬆了一口氣,小心地坐在趙娜的對麵。趕車的兵站在車下,用樹條抽了毛驢的屁股,說:“走來——”
毛驢車“嘚嘚”走,趕車的兵跟在後麵跑,盡管跑得呼呼喘,嘴裏仍不閑著,說:“按說過些日子才給你們送水,正好嫂子來了,我順便拉了一桶,嫂子你盡管用,洗臉洗腳洗衣服,盡管用,你說是不是普順林?”
後麵沒人答話,趕車的兵回了回頭,看到普順林和趙娜沉悶著,表情冷漠,他就急忙閉嘴。毛驢車開始進山,毛驢吃力地奔著,車速緩慢。趕車的兵兩手推住車架,和毛驢一齊用力。後來老兵也跳下車,默默地推著車後幫。趙娜獨自坐在上麵,感到很不自在,看了看毛驢,也要下車,老兵急忙攔住她,說:“你別動!”
趙娜執意要下,老兵急得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幾乎帶著哭腔說:“你真的別下,你——”
趕車的兵轉過身子,一喘一喘地說:“嫂子,山路,不好走,你坐著,這驢,有勁。”
趕車的兵說話的時候,老兵死死摁住趙娜的胳膊,弄得趙娜不知所措,就又坐了。老兵鬆開手,滿臉羞紅。趙娜就在這個時候認真地看了看老兵,很深情的樣子。老兵知道她在看他,老兵埋著頭推車,渾身的力氣。山路凹凸不平,趙娜的身子隨著驢車的顛簸一起一伏,極有韻律。
當然,我們也不比老兵推驢車輕鬆。老兵走後,我站在哨上,一直盯住通往山外的小路,等待毛驢車的影子出現,眼睛都累酸了。點長忙著準備午飯,把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就站在屋子前朝山下張望,竟站了一個多小時。我想我站在高處,一定能比點長先發現驢車。但是,沒想到我眨眼的功夫,毛驢車一下子從遠處小路的地平線跳躍出來,速度極快。
點長說:“你看蔡強,那是不是……”
毛驢車由我們視線裏的一個點,漸漸長大,終於在我們院子停止了。趙娜從驢車上跳下來,打量著四周的群山,目光就盯住山頂上的木棍,驚奇地審視飄揚的白布。她說那是什麼?老兵和點長沒有吱聲,她就又說:“山頂上飄了些什麼白條條?”
老兵和我有個共同的規矩,就是不準提及黃狗的事情,免得點長傷心。趙娜剛到哨所,就捅了點長的疼處,當時的場麵顯得有些尷尬,弄得老兵左右為難。老兵忙扯了她的胳膊一下,並且丟了個眼色給她。
大概老兵和趙娜進了家屬房,老兵就把黃狗的故事講給趙娜聽了,因此等到點長進家屬房叫他們吃午飯的時候,發現趙娜的眼圈紅紅的。點長以為兩個人剛見麵就鬧了別扭,立即把老兵拉到一邊批評,老兵對點長搖頭,說沒想到她這麼感動呢。實際上,趙娜發現了那根豎在黃狗墳前的木棍是件好事,她能夠一下子切入到哨所兵們的內心世界,從而了解兵們真摯的情感和寂寞的心境。這的確是老兵沒有想到的。
下午,趙娜便不顧一路風塵,開始幫助我們洗衣服,弄得點長很不好意思,抱住自己的衣服躲來躲去,趙娜在後麵追住他不放,終於把髒衣服奪了去。也就是在那天下午,我們哨所屋子前的曬衣繩上,飄起了一條紅裙子,還有一些我們叫不上名字的婦女用品。
野風穀的風,在那個下午突然停止了瘋狂的嚎叫,悠悠地吹。
在部隊,兵們的親屬來隊,沒有特殊情況,一般都要給來親屬的兵3天假,讓他們陪親屬到部隊駐地的風景區轉一轉。我和點長也商量好了,老兵的女朋友來哨所後,3天不讓老兵上哨、做飯。雖然野風穀沒有什麼景點值得遊覽的,不過可以讓老兵陪女朋友聊聊天,加深加深感情。
但是老兵第二天就要求上哨。點長準備去接我的崗時,老兵也紮著武裝帶走出家屬房,兩個人爭來爭去都不相讓,而且聲音越來越高,火氣越來越大,像山東人剛吃完了大蔥就吵架,十足的衝勁。趙娜就從家屬房走出來,站在他們倆麵前一句話不說,像看熱鬧一樣,兩個人立即停止了爭論。趙娜才問點長:“我來不會影響普順林的工作吧?”
點長把頭搖的像貨郎鼓,說不會不會誰說影響來?我們早就盼你來現在可是把你盼來了。點長的口氣很容易讓人想起“盼星星,盼月亮,盼來了救星共產黨”的台詞,於是趙娜噗哧一聲笑了,說那好,該是普順林的崗就讓他站,這樣才是不影響他的工作。點長的嘴張了張,卻沒有說出話來,心裏暗暗讚歎趙娜既明事理又幹練聰穎,如果她有一天能和普順林一個鍋裏摸勺子,普順林真他媽福氣死了。點長想到這裏,就覺得有一種責任落在肩上,自己作為點長,怎麼也要想辦法讓趙娜了解哨所、了解普順林,點長就覺得今年的“八一”建軍節不平常,要過出一種氛圍,過出一些特點。
老兵朝點長擠擠眼,說我去了點長,你和趙娜做中午飯吧,不要讓蔡強表現了,他的技術不到火候。點長笑了,點點頭。
其實我在哨上就想著做飯的事情,琢磨老兵的女朋友喜歡吃什麼菜。下哨後,我看到點長正在收拾廚房,趙娜摘著青菜。我說,你歇著嫂子,我來幹。我又說,點長你也歇著。點長卻說:“你提水去,中午飯我做。”
“哎,今中午輪我做呀?”
點長直截了當地說:“你別顯擺了,你做的飯誰吃?”
點長這話說得很沒有水平,這不是成心給我難看嗎?平時總表揚我做飯的技術像小猴子爬杆,嗖嗖地向上躥,現在卻突然不說實話了。我就有些不高興,急巴巴地說:“嫂子,你等著看,看我炒菜……”
趙娜笑著安慰我,說:“你肯定會做飯,咱們一起做,我跟你學行嗎?”
她這麼一說,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忙去提水。走到狗窩前的時候,突然想起了鳥蛋,就對著廚房喊:“嫂子,你快來——”
趙娜不知道發生了啥事,緊張地跑出來。我招呼她,說你來你來,看看我們的小鳥。她莫名其妙地問什麼鳥,小心地跟在我身後進了狗窩。站在哨上的老兵發現了我們的舉動,遠遠地喊:“別動呀,隻看別動,你這個新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