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吹滿風的山穀(三)(2 / 3)

趙娜看到鳥窩裏的鳥蛋,她像孩子一樣露出了驚喜,說:“哇——”

趙娜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鳥蛋,我急忙攔住她的手,說別動別動,大鳥發現有人動過,就把這些蛋丟了。她縮回手,說是嗎?我不敢肯定,隻說大家都這個說法,咱們還是不動吧。這時候點長在身後說話了,我就知道他沉不住氣要跟過來,還是個點長呢,說我什麼事情都想摻和,他不摻和別跟過來呀。他說:“鳥有時比人還聰明。”

我沒答理點長。我跟趙娜說話,他插一嘴幹什麼?我繼續跟趙娜說話,說等到小鳥孵化出來後,我們養著訓練它們,讓它們向東飛,它們就向東飛,吹聲口哨,它們就飛回來了,你信不信嫂子?趙娜說:“信、信。”

走出洞口後,我讓點長去做飯,趙娜還沒看見大鳥是什麼樣子,我們在洞口等它回來。點長有點兒不情願地走開了,他不是會做飯嗎?做去吧。我和趙娜躲在洞口一邊,終於等到大鳥飛回來。“呀——它的尾巴真好看!”趙娜喊。我就知道她會這麼說,於是故意很沉著的樣子,說你等看孵化出來的小鳥吧,那才叫好看哩。

點長時不時從廚房探出頭,瞅我們一眼,有時還聽我們的聊天,跟著傻笑兩聲,一看就知道他不安心本職工作,正跑偏走神呢。

點長在“八一”的前一天晚下就開了個點務會,布置了我們各自的工作,講了落實好工作的重要性,其實歸納起來就一句話,把建軍節的氣氛搞熱烈。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我們3個人的哨所和300人的兵營一樣,工作程序一點兒不少。

按照分工,我負責寫標語搞衛生,點長負責做飯,老兵負責布置晚會現場。可是我第二天翻箱倒櫃,隻找到一小條紅紙。我拿著去哨上請示點長,說就這麼一綹綹紙,能寫啥?點長說有這麼個意思就行,寫“慶祝八一”四個字。我說沒有毛筆和墨汁呀?點長說你豬腦子,不能想辦法?

我拎著紅紙進了廚房,在火爐下掏了些黑碳盛到盤子裏磨碎,加了水,然後把一塊布條纏在一根筷子上,製成了毛筆。我剛要潑墨書寫,忽然想起了家屬房的老兵,怎麼也得讓老兵在女朋友麵前露一次臉呀。我就端著這些物品去了家屬房,很謙虛地說:“老同誌,點長讓寫標語,我的字很臭,請你寫。”

趙娜去看老兵,一臉吃驚的樣子。本來這時候老兵應該主動表現一下,但是他卻謙虛起來,說我的字不行,不寫不寫。後來他經不住我的熱情勸說,就裝模作樣地寫了四個字。

“哎呀媽呀,這字,絕了!像……偉大領袖毛主席的狂草。”我一驚一咋地說。

趙娜捂住嘴笑。我還想繼續吹捧老兵,但是老兵已經受用不住了,揮手示意我快出去貼標語。

我們的活動主要安排在晚上,因為我們晚上能夠團圓。點長從半下午就和趙娜操勺子弄盆的,折騰著做飯,到晚飯時,桌子上擺了六菜一湯,是我到哨所後看到的最豐盛的晚餐了。趙娜坐在廚房等我們,而我們卻在宿舍裏化妝,我用黑碳在唇邊畫了胡子,裝扮成父親,老兵把趙娜的花手帕紮在頭上,穿著趙娜的一件上衣,裝扮成母親,點長脖子上係了紅領巾,還把他的軍用挎包斜背在身上。我們三個人還沒有走出宿舍,就已經笑彎了腰。點長為了控製住局麵,對我說:“蔡強,從現在開始,今晚我們都聽你指揮了,直起腰來別笑了。”

我就指揮大家出場。我在前,老兵居中,點長走後,都憋住笑,一板正經地進了廚房。趙娜被我們這個陣勢弄懵了,愣了半天才發出笑聲,說你們沒吃飯就要演戲呀。我們並不理睬她,仿佛沒有她這麼個人存在,仍舊按照已經商定好的程序進行。首先由我講話,但是我從來連個點務會都沒有主持召開過,平時自己還牛乎乎的,現在麵對著三個人講話心裏還發慌,嘴裏像含了個驢屎球,語句都咕嚕不清楚。我說:“今天是建軍節,讓我們熱烈歡迎到我們家庭作客的趙娜嫂子,不,點長,應該叫同誌吧?”

點長小聲提醒我不要叫他點長,說著就和老兵鼓掌。於是我正了正身子,指揮點長給趙娜倒酒,說:“你、點長,給客人敬酒。”

點長忍不住批評我了,說:“怎麼又叫點長,叫兒子呀!連個父親都不會當。”

起初趙娜直喊“笑破了肚子”,後來弄明白怎麼回事後,忽然歎了一口氣,說:“你們真的像一個家庭。”

之後她的情緒就不太好,弄得我們的晚會都很沉悶,匆匆結束了。然後我們就在家屬房看電視,老兵要爬上房頂扶住電視天線,我拽住他,說你去陪嫂子,我上去。但是點長卻搶在前麵爬上房頂,笑著說:“我這個當兒子的應該表現一下了。”

我們就在屋子裏看電視,風很大,電視屏幕上模糊著,我不停地喊“向左向右再向左”。但是趙娜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經常朝門外瞅。後來她像征求我們的意見似的,說:“看不清,不看了吧?讓點長快下來。”

其實我們早就不想看了,都是在陪她,希望她看高興。她這麼一問,老兵忙站起來說:“不看了,累眼。”

趙娜迫不及待地走出去,對房頂喊:“點長——下來吧,風太大,別受了涼,我們不看了。”

點長卻來了積極性,怎麼叫都不下來,說:“你們繼續看,我沒事,上麵——涼快。”

趙娜連著叫了幾聲,聲音就變了,帶了些哭腔,我仔細去打量,發現她的眼睛濕潤了。我就急了,衝著房頂吼道:“兒子哎——你給我滾下來!”

點長在上麵愣了愣,慌忙說:“哎——我這就下去。”

“八一”後,趙娜對我們的哨所就有了感情,說我不來你們這兒,還真不知道部隊有這麼苦的哨所。其實比我們部隊艱苦的地方多著哩,在大西北粗野的風裏,還有清靜的地方?我沒事的時候,就把從點長那裏聽來的故事,講給趙娜聽,並且根據自己的想象力,又添油加醋發揮一下,經常把她感動得眼窩潮濕。

後來,我們在院子訓練的時候,趙娜總是站在一邊看,弄得我們挺緊張。當然,我們的訓練更認真更賣力。有時我站崗的時候,她也站到哨樓旁,問我是否寂寞,我很平淡地說習慣了,還說寂寞了好,可以磨練人的耐性,你看哪一個成就事業的人沒有經過一番寂寞?趙娜連連點頭,說對對,寶劍鋒從磨練出。

一天,我在哨上站崗,趙娜正在院子裏看點長和老兵訓練,忽然間,她看到大鳥從狗窩裏飛出,就想起去看看鳥蛋了。她走進洞子,站在鳥窩前專注地看了很久,竟產生了摸一摸鳥蛋的欲望,於是就小心地撿起兩個鳥蛋放在手心裏,很得意地笑了。這時候,大鳥飛進洞子,她擔心被大鳥發現,慌忙把鳥蛋放回鳥窩。然而,倉促中,一枚鳥蛋滑落到鳥窩外麵摔碎了,在她的驚叫聲中,大鳥撲棱棱飛出洞口。

趙娜知道自己闖禍了,愣愣地看著地上摔碎的鳥蛋不知所措。老兵和點長聽到叫聲衝進洞內時,她仍舊傻乎乎站著。老兵一看眼前的景象就明白了,氣憤地說:“你、誰讓你動的?出去!”

趙娜羞愧地跑出去。點長很快鎮定下來,捅了老兵一拳,說你嚷什麼嚷?不就一個鳥蛋嘛,碎了就碎了。老兵收拾了碎鳥蛋,說大鳥還會回來?點長也不敢肯定,兩個人就在洞口外觀察,看到大鳥飛了進去,又很快飛出來。老兵就說:“你看你看,它走了吧?”

點長雖然也有些疑惑,但是仍然批評老兵,說現在說不準呢,晚上才能知道它走沒走,你咋呼啥?點長批評著老兵,他的心裏也是直敲小鼓,擔心大鳥真的不回來了,更擔心由此給趙娜帶來的自責。

天剛黑下來,我們3個兵和趙娜打著手電筒,躡手躡腳地走進洞子,每個人心裏都滿懷了希望又忐忑不安。光線照到鳥窩裏,不見大鳥的影子,隻有四個鳥蛋靜靜地臥著。老兵狠狠地歎息一聲。

回到家屬房,趙娜就抽泣起來。我生氣地罵大鳥,說嫂子,沒事,它不回來算了,我們把鳥蛋放在被窩裏也能孵化出來,你信不信?點長也安慰她,說鳥蛋就放鳥窩裏,還會有別的鳥來安家。

老兵始終低頭不語,像欠了別人二百吊錢似的,哭喪著臉。我還要勸嫂子,點長暗地裏踢我一腳,示意我退出家屬房。點長的腳沒輕沒重的,把我的腳脖子踢了塊青紫。

我退出家屬房並沒有走開,趴在門外朝裏瞅,估計老兵要批評女朋友。但是,老兵一直不抬頭,趙娜先說話了:“過兩天,送水的車該來了,我想跟著車走。”

老兵像被灼傷了似的突然站起來,看了趙娜半天,似乎在觀察她的表情,然後才說:“我這個人的脾氣不好,可你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