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軍婚無戲言(一)(3 / 3)

政委眼睛離開了電視,朝縫紉機那邊瞥了瞥,說:“你不了解情況,摻和什麼。”

本來政委的老婆也就是隨便說一說,沒想到被政委噎了一句話後,竟勾起了她自己心中的往事和酸楚,於是停與手中的活,說我咋摻和了?我說一句話都不行呀?然後,她轉頭看著江海燕,說你就告他耍流氓,這樣的幹部就應該處理他!他有什麼了不起的,不也是從山溝叉爬出來的,當了官就看不起農村的女人了,他別忘了自己的老娘也是農村的,他不是從城市女人的肚子裏爬出來的。政委知道老婆的話一語雙關,是說給他聽的,氣得關了電視,說行了行了,你哪來這麼大的火氣。

政委和他老婆都是農村出來的。當初政委的老婆沒隨軍時,發現政委常常給他的一個女同學寫信,他的女同學是一所中學的教師,給政委寫的回信像優美的散文,讓政委讀完之後就珍藏起來,過些日子拿出來再讀。政委的老婆自然有了一種危機感,心中嫉恨那個中學教師,生活中與政委發生了摩擦,都認為是政委的女同學造成的,經常哭鬧著說:“我知道你膩煩我了,你想甩了我跟你那個女同學結婚,沒那麼容易。”後來隨了軍,安排工作的時候,因為沒有文化沒有技能,隻能去了商場的副食部賣肉。那時候政委還是個營職幹部。後來當了團職幹部後,政委就覺得老婆在副食部賣肉沒意思,正好商場的一部分職工下崗,政委說你不是學過縫紉機活兒嗎?我給你弄點兒加工活回家做。政委老婆雖然是加回了家,但是心裏很有些想法,不時跟政委吵嘴,還常常說:“你不就覺得我在外麵賣肉,給你丟了臉麵嗎?”但是,現在到了這個年齡,政委老婆就沒有什麼麼危機感了,女兒都上大學了,政委不可能甩她了,況且女兒總是和自己站在同一戰線,因此這幾年政委的老婆開始當家作主,常常在政委麵前顯示自己的權威,尋找一種心理平衡。政委到了現在的位置上,是很顧及麵子的,所以每次老婆和他吵鬧,他都是忍一忍,實在忍不信住了拔腿就走,去辦公室躲清靜。這樣忍來忍去,老婆便滋長了不少霸氣。

現在,政委的老婆從江海燕的婚事上,找到了宣泄自己壓抑多年情緒的突破口,從此對江海燕的婚事格外關注,為此事還和政委吵了兩次。後來江海燕到部隊告狀的時候,政委的老婆都要把江海燕叫到家裏吃一次飯,令部隊負責接待來訪的幹事不敢怠慢她。

江海燕不僅到江風部隊告狀,還到江風部隊的上級機關吵鬧。次數多了,上級也給江風的政委打電話,讓政委妥善處理這件事情。政委就開始找江風談話,說你年輕,以後的路長著哩,不要為這件事影響自己的前程。江風說:“對,政委,正因為以後的路長著哩,我才對愛有所選擇。如果我現在六十歲了,咬一咬牙,跟她結婚,也能堅持著過兩年。”

過去政委聽了這種話,都是批評教育江風一番,讓他回去仔細想想。江海燕到部隊找政委,政委就勸慰江海燕不要著急,部隊會慢慢做通江風思想工作的,一次次把江海燕打發回老家。

政委從來沒有考慮江風的婚事究竟要拖到什麼時候才算是個期限,所以江風就這樣拖了下去。

這次江海燕揣著結婚證明在部隊招待所住了一個月後,政委有些煩躁了,覺得這件事情應該有個了結了。於是,政委最後一次找江風談話,三言兩語,簡單明了,給了江風兩種選擇,一是立即結婚,二是降職一級,年底轉業。政委說:“考慮三天後,你到辦公室找我,咱們一錘子定音。”

眼下已經是八月了,離年底安排幹部轉業的日子並不遠了,政委是說到做到的,讓他江風轉業也就是政委一句話。

政委和江風談話的當天晚上,江風就給煒打了電話,說他隻能選擇其中的一條路了。煒在電話的那邊聽出江風話音裏的傷感情緒,煒就找了許多軟綿綿的話輸入電話線裏,彌補他心裏的空落和蒼涼的感覺。煒說:“風,轉業吧,我們很快就能在一起了,你不激動嗎?”

“激動是激動,就是在部隊待久了……”

“你回來後咱就結婚,你說好不好?”

“結婚是結婚,可我總覺得沒當夠兵。”

“什麼?你什麼意思?”

“沒、沒什麼意思,我隻是覺得沒有當夠兵。”

之後,兩個人握住話筒不吭氣了。後來還是煒先打破僵局,說:“你說吧,你是不是想和她結婚了?”

“我還會和她離婚的,你能等我?”

“你為什麼這麼做?”

“煒,你了解我,你再給我一些時間。”

煒那邊傳來了哭泣聲,江風就一直把電話摁在耳朵上,聽心碎的哭泣聲。很久,煒才說,風,我等你,等到天老地荒!

在江風去政委的辦公室之前,他的未婚妻江海燕已經坐在政委的辦公室等候他了。政委見了江風笑容可掬,並沒有江風想像的那樣滿麵怒容。政委說你坐吧。江風看到辦公室隻有一條長沙發,那上麵坐著未婚妻江海燕。江海燕的屁股挪動了一下,嘴角還抽出一絲笑,做出歡迎的姿態。江風卻仍舊冷冷地站著,政委也就不勉強他。該說的話三天前就已經對江風說完了,現在就不需要繞彎子,於是政委拉開抽屜取出了兩份表格,推到江風眼前,一份是領取結婚證的證明,一份是降職處分命令。政委語氣平緩地說:“我給你說別的也沒有用了,現在兩條路擺在你麵前,你可以任意選擇一條。”

江風怔怔地看著政委的臉,看到了政委平靜的神色下那種不可抗拒的威嚴,於是他的目光又轉向江海燕。江海燕的臉上露出的是緊張和惶惑,或許她知道江風不會輕易地走到她的身邊。她看了江風一眼,垂下頭,一副委屈的樣子。

雖然已經是八月底了,但是北方的天氣越來越不正常,該冷的時候不冷,該熱的時候不熱,而且天氣預報也沒有個準信了。按說現在早該涼快了,但是屋子裏仍很悶熱。江風擦了擦從大簷帽裏流出的汗水,好半天才弄清楚自己在什麼地方,將要幹什麼。他咽了口唾沫,把目光集中在兩份表格上,他知道這兩張薄紙就像兩條駛向不同港口的客船。

政委又把兩份表格朝前推了推。江風仿佛聽到政委說:“該上船了”,很顯然兩條船所到達的港口景致各異。此時,他看到煒的一雙淚汪汪的眼睛,正從遙遠的城市注視著他。他挺了挺胸脯,眼前出現了黃繼光英勇堵槍眼的壯烈。他突然激動起來,是被自己將要做出的壯舉感動了,有什麼比犧牲自己寶貴的愛情更壯烈的呢!

政委笑了,政委看到江風的一雙手毫不猶豫地捧起了結婚證明。政委說:“我早就說過,結婚是你最好的選擇。”

江風上船了,一張薄紙載走了他的命運,他感覺自己的腳下忽悠忽悠地漂,像踩著一個接一個的浪頭行走。他的眼睛潮濕起來。

政委推了江風一把,江風才從傻愣的狀態中醒來。政委說:“把她領回你們連隊吧,明天去街道辦事處領證,今晚就算結婚了。”

江海燕就忙從沙發上站起來,看了看政委,又去看江風,覺得無所適從。她曲曲折折地追求了多年的事情就這麼了結了,似乎太平淡了些,使她懷疑事情的真實性。

江風走出門的時候,認真地對政委說:“我遲早要跟她離婚的,現在就向政委提出請求。”

政委搖搖頭說:“隻要你在部隊就別想離婚的事情,我早就說過,結了婚生了孩子就會有感情的。安心工作吧,年底的軍事考核,再拿個第一,我給你立功。”

政委看著走出門的江風,意味深長地笑了。江風的背影是那樣堅實,這是一個已經完全成熟了的三十歲男人的背影,這個背影今夜會像山一樣在軍營的熄燈哨子響過之後,轟然倒下。政委終於了卻了一件棘手的事情,他把江風製服了,他留下了這匹心愛的駿馬,今年底的比武場上,又會出現他龍吟虎嘯的雄風。政委長籲了一口氣之後,感到渾身輕鬆。

政委給江風連隊的指導員打了個電話,通知連隊為江風準務備新房。政委說:“要把這件事當成一件政治任務來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