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茶(2 / 3)

田湄這樣想的時候,忽然意識到男人並沒有給自己留下聯係電話,他隻是說有空來坐坐。他是什麼公司,怎麼聯係,她都一無所知。他們忘了互換名片。

這時,一個小姑娘抱著一摞信走進辦公室,誇張地說,田老師,就你的信多呢。

田湄站起來去接,笑說,可惜都是寫給田編輯的,不是寫給我的。

小姑娘反應很快,說,聽見沒有,我們田老師在等信呢。

田湄說,豈止等信,我還等人呢。

大家都笑。他們這個辦公室,曆來氣氛比較輕鬆,因為年輕人居多。田湄離婚後曾告誡自己,別讓人家說女人離了婚脾氣怪,所以特別注意表現隨和,常和幾個小青年說說笑笑。即使真有事生氣了,也克製著。大家果然說,田老師一點兒也不像個離了婚的女人。

但是大家卻不知道,田湄一個人在家生悶氣掉眼淚的時候多著呢。

幾天後,大概是兩天後吧,田湄又在電梯裏遇見那個男人了。這次比較特別,他的身邊有個孩子。田湄很自然地問,是你的孩子?男人搖搖頭,然後頗有意味地一笑:我的孩子……

電梯裏人太多,他沒說下去。

田湄聽那語氣,似乎是說,我的孩子,我都不知道在哪兒。或者:我的孩子,我哪裏見得到?當然,還可能是:我的孩子哪會那麼小?或者,我的孩子哪有那麼大?

田湄確定不了是哪一種。但田湄已經有點兒感覺了,他的家庭似乎也不太妙。他總是在報社吃飯,甚至包括晚飯。工作有那麼忙嗎?這樣更好,田湄自私地想,如果他家庭非常美滿,他就會很依戀,不會有興趣在外麵逗留的。

但這一次碰麵,除了說了句莫名其妙的孩子,他們沒作更多的交談。更不可能交換名片了。後來他們還在電梯裏碰到過,她發現男人上班挺準時。但他們從沒在電梯裏說過三句以上的話,有時一句都沒說,隻是點點頭。因為他所在的7樓總是很快就到,而她又沒有任何理由在7樓走下去。她得上升到15樓。

這讓田湄的那個想法始終停在心裏,毫無進展。

周末轉眼來臨。

對田湄來說,周末是她的另一個職業的開始。她要全心全意地做母親。女兒讀小學六年級,正是比較緊張的時候。每個周末從前夫家上她這兒來過,她就給女兒安排得滿滿的。星期五晚上學琵琶,星期六上午作文班,下午作作業;星期天上午數學班。唯一的能休息的是星期天下午。

為了讓女兒不至厭倦,她總是把星期天下午安排得很幸福,下了課先吃麥當勞,然後母女二人逛逛商場,這時候田湄會毫無原則地給女兒買這買那。逛完商場之後又去飯館吃飯,吃女兒最喜歡的炒田螺或者辣螃蟹。

不過這個星期天的晚上,田湄卻不得不把女兒帶到報社吃飯了。她負責的那個版麵“百姓屋簷下”搞了一次征文,響應者之多出乎她的意料,隻好加班。女兒總算懂事,雖然不高興,也還是跟著來了。

母女倆來到餐廳,周末的餐廳顯得有些冷清。剛買好飯菜坐下,男人進來了。田湄正用手撕扯著雞翅膀,因為沾了一手的油,她就叫女兒在包裏給她找餐巾紙。女兒半天翻不到,他走過來遞上一張。田湄抬頭看見他,毫無思想準備,一時竟有些局促,連謝謝也忘了說。

男人倒是很從容,笑笑,也去買飯菜,然後很自然地走過來和她們母女坐在了一起。他沒有問這是你女兒,大概他一眼看出來了。他說,怎麼,周末還吃食堂?田湄說,食堂幹淨。

後來田湄想,這算個什麼理由?要幹淨家裏更幹淨。於是她補充說,晚上我們要加班。

然後她問,你們也加班?

她總算把話題還給了他。男人說,我們無所謂加班不加班,反正有事就得做。她說,我看你們公司人不多。男人說,是,我們總共不到十個人,我不喜歡搞那麼大規模。男人又自負地說,可是我們這幾個人平均每年為國家上繳的利稅比那些大公司的人要多。田湄想,看來他們公司的效益不錯。不過田湄這麼想的時候一點也不嫉妒。在報社工作就是有這麼個好處,什麼樣的鳥兒都見過,怎麼飛都不會讓她吃驚。她說我看你也是夠忙的。男人說,是啊,每一件事都得親自去跑。就像毛主席說的,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

田湄一下樂了,這種話讓她親切。

女兒奇怪地看看她,不明白有什麼好笑的。田湄很想再接著他的話題說點兒什麼,比如問問他成家了嗎?但女兒卻開始打岔。

女兒對和她說話的任何男人都非常警惕,尤其對能讓她開心的男人更為警惕。有一次女兒竟說,媽,我看你就別找了,你一個人掙的錢夠用了。在女兒眼裏,母親如果再婚,肯定是為了經濟上的原因。田湄有時會為此感到傷心,覺得女兒太不關心自己的感情生活。自己畢竟才40歲呀。可是一想,現在這種局麵是自己造成的,她也就原諒了女兒。

男人很明白似的,不再說什麼,迅速地吃了飯,先走掉了。

從報社出來已是晚上10點,田湄感到很累。下午女兒已被前夫接走,她又成了孤單一人。差不多每次周末結束時,田湄都會感到身心疲憊,體力和情感都已經透支。這種時候她的心情總是特別的糟,特別希望能有個人說說話,能在新的一天到來時,陪她喝喝下午茶。可是女兒臨走前竟然說,媽你真的是加班嗎?不是和人約會吧?她有些生氣地說,是約會又怎麼了?你現在怎麼學會幹涉我了?田湄沮喪地想,女兒怕自己約會,自己還沒人可約呢。

在大樓外,田湄意外地看見了那個男人,他正站在停車場的出口處和一個人說話。田湄想跟他打個招呼,話到嘴邊才突然想起不知叫他什麼好。叫他名字是不合適的,他們還沒有熟悉到那個程度。最好是叫他某經理,這樣既有尊重又有距離。可要命的是,她竟想不起他姓什麼了。第一次邂逅時她就回憶過他的名字,隻想起他叫什麼劍俠,因為他爸爸是個武俠迷,但卻沒想起姓來。大概名字特別,反而忽略了姓。田湄腦子裏迅速轉著,周劍俠?不像。趙劍俠?不像。孫劍俠?也不像。徐劍俠……還是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