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篇通訊中寫道——
……每天伊站長領著兩個戰士,步行十幾裏,甚至幾十裏去深山獵羊打兔這風火山裏沒有黃羊,兔子卻不少,每次都能獵獲十幾隻:二道溝兵站的兔肉從此出了名。汽車兵們對這高原上稀有的菜肴很感興趣,都爭著來這裏吃飯:有個汽車兵還寫了一首詩讚道:‘二道溝,二道溝,餐餐飯裏有兔肉。兔肉味美真可口,願意來不願走。’再加上兵站的同誌服務熱情,車隊一來又是扛行李,又是送茶水,這樣一來,就餐的人更多了。
汽車兵們愛吃這頓飯了,可是,兵站的同誌並不滿足,他們還在想辦法,把飯菜做得更可口,讓大家吃得更好。今年六月間,伊站長又領著兩個戰士,到二十公裏外的楚瑪爾河畔去打黃羊。在那裏睡冰臥雪,‘駐紮’了八天,獵回了九十三隻黃羊。與此同時,現任指導員薛有章,又領著戰士翻過一座山,淌過兩道冰河,從風火山裏的一塊壩上挖來野蔥。從那時候起,餐桌上又添了一道菜:野蔥爆羊肉。
二道溝兵站的同誌,就在這樣一個荒涼的地方,建立了一個溫暖如家的兵站。現在,在青藏路上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從拉薩到柳園,就愛吃二道溝兵站一頓飯。
一個年僅24歲的軍人寫下的新聞通訊稿,不要挑剔它的文學性之粗,隻需注重它的真實性就足夠了。那個時代,二道溝兵站殺戮了多少野生動物!
其實,何止是二道溝兵站。據我的記憶,駐紮在青藏公路沿線的部隊及地方單位,無一不組織起打獵隊,挑選出射擊能手,荷槍實彈地深入到昆侖山、可可西裏和藏北草原去狩獵。黃羊、藏羚羊、藏野驢、野馬、野犛牛等珍稀動物,概莫例外地都是這些神槍手們瞄準的對象。我至今仍然清晰地記得,我所在的汽車團,每隔三五天,就會有一個小車隊,將收獲的各種我難以叫上名字的野生動物運回來,像小山似的堆放在廣場上,然後由後勤處分到每個連隊。軍營裏大都是20來歲的小青年,正是拔節節竄個頭的時候,規定的主副食定量既然滿足不了身體的需要,那麼隻有自己想辦法解決溫飽問題了。打獵,在那時候是無人追究法律責任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成立打獵隊的事,上麵是發了紅頭文件的,合法。當時沒有野生動物保護法恐怕是不容懷疑的。退一步就是有,餓極了的人們出於無奈以野生動物充饑,職能部門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沒看見。青藏高原上槍聲不絕於耳,大批的野生動物應聲倒下,成了司空見慣的一道隻有在那個年代可以目睹的景觀。
當然,你可以說是無知毀滅了人類最美好的風景。但是,我以為在這裏用“無知”二字顯然太輕率。誰無知?兵們無知還是百姓無知?也許都有吧?無數的個體無知,才導致了整個民族的愚昧。
這使我不由得想起了可可西裏的藏羚羊。
資料記載,六七十年代那裏的藏羚羊總數約是10萬多隻,銳減到眼下的不足5萬隻了,而且減少的數字年年還在遞增著。我可以斷言:10萬隻這個數絕對太保守。六七十年代或者說六七十年代之前,可可西裏減少的藏羚羊遠遠超過了近年來死傷的數字。也就是說那時候藏羚羊的總數不止是10萬隻,可能是20萬隻,甚至更多。我的理由很簡單:當時人們獵殺藏羚羊是肆無忌憚的,不受任何製約。而現在的盜獵者總是偷偷摸摸、賊眉賊眼地躲在隱秘的角落瞄準藏羚羊。他們有時一天甚至幾天也收獲不到一隻藏羚羊。
流血的可可西裏!昨天在流血,今天還繼續流!長江源頭的水麵何時才能清亮起來?
不同時代的狩獵人,揣著相差十萬八千裏的目的踏進可可西裏。早些年間人們獵殺藏羚羊是為了吃肉,填飽肚子。沒有人知道它的絨可以製成精美的“沙圖什——克什米爾方言,即披肩:饑餓的人們將其實並不好吃的藏羚羊肉吃了後,卻把珍貴的皮張扔的遍野都是;現在不同了,底兒朝天地翻了個過。偷獵者戮殺藏羚羊純粹是為了獲得暴利,他們走私將羊絨賣到印度,製成“沙圖什”,這種披肩在歐美市場上一條就價值4萬美元。去過可可西裏的人可以作證,那兒遍野可見扒了皮的藏羚羊的骨肉,任其腐爛,發臭。
人的觀念隨著時代的前進而更新,這是必然的。今天人們對藏羚羊的價值有了深層的認識,這無疑是科學技術發展促成的。“沙圖什”出現了,藏羚羊絨升值了,誰的肚裏也不需要藏羚羊肉填充了。從這個意義上講,可可西裏不斷響起的槍聲,以及一批又一批藏羚羊應著槍聲倒下,這沒有什麼奇怪的。我真的不知道這到底是喜還是悲?人類是在進步還是在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