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謠裏的五道梁
4000裏青藏公路沿線,從西寧到拉薩,分散著許多兵站。雪山下冰河旁戈壁灘,那些近似藏式民居又透露著現代建築特色的房舍,就是兵站的營盤。繞房而修的圍牆,有的是用藏地獨有的鏽著草根的黑粘土壘成,有的是白亮亮的石灰粘合著石磚砌成。兵屋裏常年駐紮著解放軍官兵,多則二三十人,少者不足十人。這些兵大都20歲上下,血氣方剛,用青春銳氣和軍人的剛毅抵禦著躲閃不及的高寒缺氧
環境最惡劣、氣候變幻最無常、氧氣最缺乏的當數五道梁兵站。它地處的海拔高度並不是諸兵站中的最高,不足5000米。但是由於它正好坐落在昆侖山與唐古拉山之間的可可西裏地麵上一個大風口,一年隻刮一次大風,從大年初一刮到大年三十。四季飄寒雪,終年穿棉衣。
最要命的是五道梁的水質,極差,鹹水不消說了,水裏繁衍著一種比米粒還小的紅蟲蟲,水都快燒開鍋了,那些蟲蟲還在水裏飄來遊去地做垂死掙紮:人吃了這樣的水掉頭發落指甲,有時連眉毛也保不住。人們把五道梁稱“鬼門關”大概不是沒有道理的。
這就是五道梁,你說艱苦不艱苦?多艱苦呀!
我對五道梁最初的認識以至後來不斷地加深認識,都是沉澱在那些流傳於青藏高原的民謠裏。關於五道梁的民謠很多,作者是誰恐怕無人能說得出來,但是這些民謠經年不衰地口頭流傳在高原,倒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有時我甚至這樣想,設法找到這些民謠的創作者,讓他們每人用自己的民謠寫一篇見證五道梁艱苦的故事,合集成冊,書名就叫《五道梁生長的民謠》,還挺有意思哩!
那是50年代末,我第一次駕駛鐵馬闖蕩世界屋脊,老兵隨口就念了一句順口溜,民謠到了五道梁,難見爹和娘!”這當然是善意的提醒了,可我們這些新兵蛋子就不信這個邪,該怎麼著還怎麼著。不服不行,到了五道梁兵站那天,一下子就撂倒了包括我在內的5個新兵,高山反應折磨得我們吃飯無味,睡覺難眠,頭疼得像有人用悶棍敲。走起路來頭重腳輕,直打飄。在兵站對麵的山坡上有一個墳包,禿禿的,寸草不生,鋪鋃在墳體上的石子把墳硌得皺巴巴地冷清。老兵告訴我,那墳裏安葬的是一位年輕的女文工團員。兩年前的三月,她隨陳毅同誌率領的代表團赴拉薩參加西藏自治區籌備委員會成立大會,路過五道梁兵站為部隊演出,本來就患高山反應的她還堅持為指戰員唱歌。在戰士們的強烈要求下她多唱了幾支歌,缺氧,氣喘,頭暈,當晚她就倒在了五道梁。據說陳毅站在女兵墓前說:三座大山都被我們推翻了,我就不信這高山反應不能戰勝!當時他寫了一首題為《昆侖山頌》的詩,有這樣的詩句我車日行三百裏,/七天馳騁不曾停。/昆侖魄力何偉大,/不以丘壑博盛名。/驅遣江河東入海,/控製五嶽斷山橫。”不知他寫詩時有沒有那位女文工團員對他的啟示和聯想!
此後,在這個女兵墓的兩側斷斷續續地出現了一個又一個墳包,仍然禿禿的,無半點綠色。掩埋的都是在五道梁獻出了生命的高原人,軍人居多。有一位亡人我雖然沒見過他,但是對他的事跡耳熟能詳。可以說在青藏高原無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是兵站的司機,那一次從河西走廊某地運送一車戰備物資走到離五道梁還有5公裏時,劇烈的頭疼實在無法忍受了,可是他不能把一車物資扔在半道上他就讓助手用背包帶把他的頭紮綁起來,減緩疼痛,堅持著顛顛簸簸地把車開到了兵站車場上,他也伏在方向盤上永遠醒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