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齡闖了進來,叫道:“姐姐,你在幹什麼?你已經有辦法了嗎?”德齡強笑道:“對,有辦法了,我正在準備呢。”容齡看了看桌子上的禮物,輕聲地念道:“四格格、皇後、大公主……天呐!姐姐,你到底要幹什麼?”德齡冷靜地說:“容齡,這一次老佛爺指婚看來是很認真的,不可能像上次那樣僥幸過關了。我可以暫時地壓抑愛情,卻不可能背叛它。我寧可死,也不能違背自己。”容齡急道:“姐姐,你不能死,我們要想辦法!”德齡淒然一笑,道:“還有什麼辦法,這也許就是最幹淨、最好的辦法了。反正都是死,自己了斷還從容些,而且還不會給裕家帶來太多的不利。”容齡哭道:“姐姐,你說什麼哪?素日裏你那麼有辦法,怎麼今兒倒一籌莫展了?實在不行,我們還可以想辦法從這兒逃出去呢!”德齡點頭道:“早知如此,真應該那時聽了凱的,和他一起走,這麼著留下來,隻怕是連你也一塊害了呢!”姐妹二人一起反複商議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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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德齡姐妹二人反複商議,決定去求皇後。二人連夜趕到皇後寢宮,剛剛通報,容齡便拉著德齡長驅直入,跪在皇後的麵前。皇後大驚道:“德齡容齡,有話好好說,你們快起來!”容齡把德齡給皇後的禮物紙包雙手奉上,哭道:“皇後主子,這些書就要成為姐姐跟您訣別的禮物了,而奴婢,就要失去最親愛的姐姐了!”皇後道:“德齡,這麼說你是誓死不從老佛爺的指婚了?”德齡道:“皇後主子,奴婢隻求您日後能多多關照容齡,奴婢深深感謝您的回護,隻可惜奴婢福薄,怕是以後不能伺候您了。這些書都是我心愛的西洋小說,留給您作個紀念吧。”皇後吃驚地站起來,道:“德齡姑娘,你這是要幹什麼?你們二位姑娘,剛剛受封沒多久,怎麼能起這樣兒的念頭!大清是我們滿洲人的天下,我們生是大清的人,死是大清的鬼,大清是什麼?大清就是朝廷!就是老佛爺!漫說是老佛爺為你指婚,就是老佛爺賜死,也就是一丈白綾的事兒,‘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自古以來不就是這個禮兒嗎?你的阿瑪去外洋做使臣,你們能夠在外洋接受教育,喝洋墨水兒,這都是大清的恩典啊!上回老佛爺戲言指婚,我之所以為你據理力爭,是因為對方不過是一般的貝子貝勒,可這回是榮中堂的兒子,榮中堂對你家是恩重如山哪!不說別的,就說庚子年那一回,若不是榮中堂回護,端王爺早就攛掇老佛爺叫你阿瑪回來,若那時回來,你們全家斷斷性命難保!……何況,如今你身份也不同了,是正經主子了,難道剛剛做了郡主,就這麼不懂禮兒了麼?!”德齡忙道:“皇後主子,奴婢可以為大清去死,但是接受指婚卻是萬難從命。我死之後,容齡還可以伺候你,隻是她年紀幼小,還得蒙您多多指教。”皇後複又坐下,神色威嚴地說:“說吧,德齡,你是不是心裏有人了?”德齡大驚,臉色通紅道:“說哪兒去了?皇後主子,德齡身在深宮,如何會有非分之想?”
皇後道:“你身在深宮不假,可是‘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啊!清宮大內關住了你的身,卻關不住你的心哪!你這麼幾次三番地抗婚,定是看那些西洋的閑書,移了性情,若真是如此,不但辜負了老佛爺素日疼你的一片心,就連我……就連我也寒心哪!”德齡撲通跪下道:“德齡斷斷不敢!”皇後冷冷地說:“你起來吧。今兒這麼著吧:你若是信得過我,把你心裏的那點兒小九九兒都給我倒出來,大家想想辦法,保不齊還能過了老佛爺這關,若是你給我支支吾吾的沒實話,那就休怪我無情了!”容齡急道:“皇後主子,我替姐姐招了吧!姐姐心裏的確有人!”德齡轉頭對容齡怒目而視,喝道:“容齡!”容齡膝行至皇後麵前,道:“姐姐,為了救你性命,容齡顧不得許多了!……皇後主子,姐姐心裏的人,就是那個給老佛爺治牙的美國醫生!”皇後驚道:“就是那個洋小子?!”容齡道:“是……早在我們回國乘坐的那艘海輪上,懷特醫生就深深地愛上了我姐姐……”容齡把凱和姐姐的故事細細地講給了皇後,皇後聽罷,半晌作聲不得,拿著帕子直揩眼睛,良久說道:“德齡,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心倒挺深,這麼大的事兒,你竟瞞到現在!”德齡忙道:“奴婢該死!全憑皇後主子發落!”皇後沉思起來,滿屋裏隻能聽見西洋鍾表的滴答聲。德齡覺得,那一分鍾好像就是一個世紀,那一分鍾決定著她的生死,她知道,皇後的態度決定了她的歸宿——或者是飛入美麗的天堂,或者是下到黑暗的地獄。
皇後終於說話了,慢慢道:“德齡,你就想這樣去和眾人告別嗎?”德齡道:“皇後主子,我並不想驚動大家,隻是感念平日的情分,送上薄禮,留個念想罷了。”皇後道:“與其這樣,倒不如趕快想個辦法。”德齡容齡一起跪下,齊聲道:“全憑皇後主子點撥!”皇後斟酌著道:“老佛爺那兒怕是改不了口的了,我瞧,隻能從榮家入手。對了,皇上不是明兒還要召巴龍進宮嗎,有了!這件事,就在皇上身上!”容齡的眼裏閃出了希望的光芒。皇後道:“其實,老佛爺讓皇上給題匾,其中大有深意……戊戌之變,袁世凱通告榮祿,康有為方才失勢。因此,榮中堂在皇上心裏的位置,就可想而知了。所以這回皇上給榮家題字,並非自願。如此看來,倒也有討價還價的理由了!……”德齡磕頭道:“皇後聖明!您這一席話讓奴婢如撥雲見日一般!”皇後淡淡地說:“可是皇上那裏,還要靠你們自己個兒去求,若是我去,恐怕適得其反呢!”
姐兒倆一夜未眠,次日早朝畢,容齡去求光緒,德齡則去找卡爾,把那封給懷特的信交給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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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裕庚夫婦接到勳齡的電報,夫婦二人連夜乘火車從上海趕了來,在舊宅中,二人與勳齡愁眉不展地坐在客廳裏,相對無言。裕庚拿了一盒法國的紙牌,不斷地在手裏展開,然後又收攏。裕太太急得一把把紙牌奪過來,道:“老爺,您從來不愛玩紙牌,怎麼這會子倒玩起這個來了,快想個辦法呀!”裕庚不響,又把牌搶了過去,翻來覆去地看。裕太太道:“老爺,我有個主意!既然老佛爺的旨意我們不好違抗,不如我們去求榮家幫忙,讓他們向老佛爺婉拒婚事,這不就結了嗎!”裕庚長歎道:“這可萬萬使不得呀。榮大人對我恩重如山,他屍骨未寒,我就去騷擾他的家人,還不讓他們娶自己的女兒,這難道不是不仁不義嗎!況且,榮大人之位遠遠居我之上,如果我這樣做了,就完全亂了禮法綱常呀。”勳齡在一旁急道:“阿瑪,禮法綱常難道比德齡的未來還重要嗎?您前些日子還能放下架子給懷特寫信,現在到了真正危急的時刻了,您怎麼倒搬出那些大道理來了?”裕庚歎道:“勳齡,這兩件事情完全不能相提並論,懷特的事跟違背聖意無關,更談不到盡忠,可現在老佛爺是把德齡當成一件國家送給榮家的大禮啊!如果我不同意,那就是不忠了。”裕太太氣道:“那怎麼辦?不行就嫁吧,就把德齡當禮物好了。她嫁得總歸離家近,我還看得著,想那巴龍,也不敢把我們德齡怎麼樣。”裕庚道:“我心裏很亂,需要理出個頭緒來,我到書房去了,你們吃飯不必叫我。”勳齡急道:“阿瑪,那怎麼辦呢?”裕庚不語,神色凝重地關上了書房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