勳齡是個細心的人,見阿瑪如此神態,很是擔心,便一直在廳房坐著,看見阿瑪房裏的燈光,竟是徹夜不熄。四更過後,他便去敲阿瑪的門,門是虛掩著的,此時被輕輕推開了,隻見裕庚麵對著那把祖傳的寶劍在深思。燈光折射出寶劍的寒光,映在他的臉上,格外令人震撼。勳齡頓時什麼也不顧了,一把奪過寶劍,叫道:“阿瑪,您要幹什麼?!”裕庚不動聲色道:“勳齡,把寶劍還給阿瑪吧,你不要著急,阿瑪不會有事兒的。”勳齡道:“阿瑪,您從昨晚就一直待在這書房裏,飯又不吃,覺也不睡,現在又拿著寶劍,我能不擔心嗎?德齡的事固然令人煩惱,可我們一家人應該互相商量、彼此分擔才是,如果您想犧牲自己來解救德齡,她也是不會接受的。”裕庚道:“我思來想去,隻有以死來陪伴榮中堂,老佛爺才可能會對德齡網開一麵,而榮家的情分我也算有了一個交代了。阿瑪現在沒有什麼別的可以給你們的了,隻有一條老命了!”勳齡哽咽道:“阿瑪,你不要出此下策,要死也是我死,您是這個家的頂梁柱,沒有您不行呀!”這時裕太太也推門進來了,道:“什麼你死我死的,依我瞧,大家都好好活著,想個辦法才是正經!”勳齡讚同道:“額娘說得對!現在還沒有到最後的關頭,咱們不能就這麼認命了,得再想想別的辦法。”
一家人冥思苦想,愁腸百轉不提。
10
卻說光緒皇帝這幾日精神頗佳,原因是那日勳齡拍照的時候悄悄告他,東西已經托上船了,那邊的朋友說,一定能把東西親手交到康先生的手裏。光緒聽後大悅。勳齡又趁他歡喜,問道:“萬歲爺,聽小蚊子說,這些個日子容齡不大盡責,沒有教完書就不知跑到哪兒玩去了,她是不是惹您生氣了?請您多多包涵,她從小嬌寵慣了,有些任性。”光緒有些尷尬,道:“勳齡,容齡沒有惹朕生氣,是朕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罷了。”
所以當容齡向他求告的時候光緒聽得格外認真。自從上次那件事發生後,他和容齡之間一直有些別扭,遠不如過去那樣自然。雖然兩人都想修好,但是卻因此變得客氣起來,一客氣,也就有幾分疏遠了。
容齡將事情陳述之後,盯著光緒道:“皇上,此事人命關天,所以奴婢隻好替姐姐向您求告了!”光緒回避著她的目光,道:“朕知道了。”接著,他說出了一個辦法,容齡想了一想,擔心道:“您說……要是萬一……萬一那個巴龍恃寵而驕,裝著不明白您的話,可怎麼辦哪?”光緒嚴肅地說道:“容齡,天下的事,誰也不能打保票,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事成與否,全看你姐姐的運氣了!”容齡含淚道:“萬歲爺,容齡隻有這一個姐姐!”光緒有些動容,道:“放心吧,朕會盡力而為的。”容齡跪安,轉身走出。光緒忽然叫了一聲:“小淘氣兒!”容齡大睜著一雙天真的眼睛,回過身來,那眼睛裏,依然有未泯的希望。光緒隻是擺了擺手。容齡這才轉身走了。
光緒久久地凝視著容齡的背影,突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眼前這個聰明靈動的小姑娘,隻要他喚上一聲,她就會回轉頭來,隻要他給一個溫存的眼色,她就會大膽地向他示愛。她的天空,是純潔明朗的天空,是生命的天空,可是他注定要遠離這天空,回到那陰暗封閉的瀛台,她的背影越來越遠了,她注定要遠離他,就像珍兒一樣,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難道今生,他就注定了在這個陰暗封閉的世界裏過一輩子嗎?這麼想著,他的心情再次黯淡下來。孫玉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問道:“皇上,可是現在回瀛台?”光緒冷冷地說:“不,你給朕把巴龍叫來,朕要親自跟他下一盤棋!”
巴龍長得虎頭虎腦的,絲毫看不出乃父之風。一聽說皇上要與他下棋,他的臉都漲紅了,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幾步棋走過之後,光緒道:“巴龍,朝廷痛失老臣,朕也唏噓不已。隻是生死有命,你們全家要節哀順變才是。”巴龍立即起來叩謝道:“臣謝皇上隆恩。戊戌年,阿瑪對皇上多有得罪之處,不過,巴龍以為阿瑪得罪皇上,並非是為一己之利,還望皇上多多海涵。”光緒漫然應道:“哦,朕早已記不清了。來,來,咱們繼續走棋。”又走了幾步,光緒道:“榮祿是三朝元老,他的耿耿忠心,朕從小便知道。現在看到你,覺得你們的樣貌頗有幾分相似,令朕倍感親切。隻是不知你的品性與你阿瑪是否相近呀。”巴龍忙道:“皇上,巴龍粗野,遠不及阿瑪溫和儒雅,但巴龍對皇上和老佛爺的忠心,絕不會比阿瑪少一星半點。”光緒笑道:“好,朕就喜歡爽快的人。如果朕有事相求,不知你可否盡力?”巴龍忙道:“皇上何出此言?一個求字,真真折殺巴龍了!皇上請講,巴龍願為皇上赴湯蹈火。”光緒一伸手,把一盤棋子打亂,向後靠坐在椅子背上,正色道:“朕想問你要一個人。”巴龍一驚,隻見光緒用棋子在棋盤上拚了一個德字。巴龍慌忙下跪道:“皇上,巴龍聽從父訓,守孝三年後與表妹完婚,巴龍將鬥膽辭謝老佛爺的一片美意。”光緒笑了起來,道:“巴龍,看來你是張飛繡花——粗中有細,並非有勇無謀之人呀。”巴龍忙道:“謝皇上誇獎。”
光緒一喜之下,答應為巴龍題一塊匾額,巴龍大喜,道:“皇上多年不題字了,如能有皇上的墨寶高懸在廳堂之上,阿瑪若有在天有靈,一定會欣慰不已。巴龍謝皇上隆恩。”光緒提筆,飽蘸濃墨,寫下四個大字——家聲進美。
卻說那巴龍得了光緒親題的匾,狂喜不已,如珍寶般捧了回去後,立即就去回了慈禧,言明阿瑪有遺囑叫他與表妹完婚雲雲,獲得慈禧恩準之後,匆匆離去。慈禧看著巴龍的背影,吸了一口淡巴菰,道:“這個巴龍,真是個傻瓜,如果真的與表妹定了親,一句皇命難違不就打發了嗎。德齡比他的那個蒙古表妹不知要強多少倍。”李蓮英在一旁道:“老佛爺,我看巴龍是大智若愚。”慈禧眉毛一挑,問道:“此話怎講?”李蓮英道:“俗話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德齡主子那麼聰明有主意,嫁過去的話哪兒還有巴龍說話的份兒呢。”慈禧被逗得大笑起來,道:“哈,這個說法倒有趣得很。罷了,也是我和德齡那丫頭有緣,就讓她再伺候我幾年吧!”
當德齡闖過一劫,急匆匆與妹妹趕回家的時候,隻見阿瑪率額娘和哥哥正在祖宗牌位前上香叩拜,滿廳裏都掛滿了白燈籠。見到兩個姑娘興衝衝地回來,一家人都呆了,德齡問道:“阿瑪,這是替誰掛的白燈籠?”裕太太頓時哭了起來。裕庚驚道:“德齡,你們怎麼回來了?”德齡含淚笑道:“巴龍婉拒了老佛爺的指婚,我不必和他結婚了!”勳齡大叫一聲道:“太好了!”他拔出寶劍,把掛上的燈籠一一削了下來。裕太太顫聲道:“我相信,上帝總是公平的。”一家人狂喜地抱在了一起,淚流滿麵。
外麵,大雪紛紛揚揚地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