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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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紛飛，除夕的爆竹聲在空氣中回蕩著。太監和宮女們在雪地上放起了煙花。煙花騰空，五顏六色的火焰映得雪地分外美麗。穿紫貂皮袍的四格格和容齡跑到外麵看雪景兒，看煙花，歡天喜地，忘了時間。直到宮女們出來叫：“老佛爺口諭：四格格和容齡主子快回來瞧吧，新蒸的年糕出鍋了！”兩人答應一聲，回到體和殿，隻見慈禧和眾宮眷圍著一個貼著紅紙的巨大的蒸籠。慈禧見兩人回來了，笑命道：“起鍋吧。”禦膳房的太監立即大聲喊著：“起——鍋——了！”
一個年輕的太監猛地揭開籠蓋，濃重的白霧霎時彌漫了整個空間。容齡在一旁拍手笑道：“哎呀，什麼都看不見了！”
等蒸汽消散，慈禧和眾宮眷都圍在了餐桌前，比較著一碗碗年糕的高度。隻見有一碗年糕明顯比別的要高出一大截。皇後笑道：“年糕、年糕，年年高升，看看誰今年有這麼好的福氣。”大公主親自翻過碗底的紅字，隻見上麵寫著“慈禧皇太後”五個字。元大奶奶立即道：“恭喜老佛爺！”瑾妃也湊趣道：“老佛爺，每年都是您的年糕最高，您的福氣是誰也比不過的！”慈禧笑道：“要是真這麼著就好了。”德齡奇道：“老佛爺，我的年糕是按著標準的配方調的，為什麼出來的年糕比您老人家差這麼些呢？”慈禧笑道：“傻孩子，以後你自然會明白。”容齡見慈禧高興，便拉著德齡和四格格的手道：“老佛爺，我們出去打雪仗，好不好？”慈禧笑道：“四格格可以跟你去，德齡可得留下來跟我們打牌。”容齡拉著四格格歡天喜地跑出去了。
容齡和四格格在樹叢之間不斷地用雪球互相攻擊著。容齡雖然酷愛運動，準頭卻是比不上四格格，雪球在她身上竟然連續開花，她開心地大笑大叫道：“哎呀，我又被打中了！四格格你好厲害啊！”四格格得意道：“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我是神槍手！”說罷，她又扔出一個大雪球，砰地砸在容齡的頸子裏，雪粉把她的頸子弄得冰涼，她尖叫一聲，捏了兩大團雪球，大叫道：“你趕快出來，不許躲著！”四格格忍住笑，藏在一棵大樹的樹洞裏不吱聲。
卻說容齡忽然看見一個人影閃過，她急忙把手上所有的雪球都扔了過去，看她那紅頭漲臉的樣兒，簡直就是使足了吃奶的力氣！雪球狠狠地砸在了那人身上，那個人叫了一聲：“啊！”便不動了。容齡聽見聲音才知道大事不好，她急忙跑出來定睛一看，竟是光緒。
容齡的心跳都快停止了，她急忙向他賠罪道：“萬歲爺……奴婢……”光緒本來剛要發怒，看到是容齡，不禁也愣住了，兩人相對無語。
半晌容齡道：“萬歲爺，前次姐姐的事，奴婢還沒有專門向您謝恩……”光緒背對著容齡，道：“不必了，那是朕可以做到的事。朕摔了你的字典，你扔了朕滿臉雪球，咱們扯平了。過了年，朕要檢查你的詩詞了，再不學，就荒廢了。”
容齡站著沒有回答，她眼巴巴地看著他。光緒頭也不回地走了，隻留下雪地上的一行腳印。
容齡的淚水奪眶而出。她多麼盼望，她心愛的人能夠回頭看她一眼，能夠和她在一起，開心地玩一會兒，可這些看起來那麼簡單的願望，統統都無法實現。這些日子，她拚命地跳舞，開心地玩兒，自以為把他忘了，可是見到他才知道，那一切不過是在掩耳盜鈴，她的內心深處，依然湧動著一股無法抑製的愛，那種愛能在轉瞬之間化作淚水，如傾盆大雨一般傾瀉而出，淹沒了他也淹沒了她自己。那淚水在促使她成長，她再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小淘氣兒，而是地地道道的少女容齡了。
四格格悄悄走出來，默默地站在她的身旁，沒有勸她，隻是遞過去一隻帕子，那帕子攥在容齡的手中，很快就濕透了。
2
吃罷年糕，慈禧與眾宮眷開始玩牌。照德齡看來，這是一種很奇怪的牌。既不是外國的紙牌，也不是中國的麻將，大公主在一旁告訴她，這叫天九牌，又叫骨牌，有天地人和四種大牌，大公主邊告訴她出牌的規則邊道：“沒什麼難的，你多瞧幾次就會了。”正說著，慈禧忽然叫了起來，道：“哦，天牌！怎麼樣？你的長三，你的幺九，你的人牌，我贏了！”眾人看牌，皆湊趣地喊道：“哎呀，老佛爺的手氣真好！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啊！”慈禧笑著把桌上的銅錢都抹到自己的眼前，道：“你們呀，也別那麼小家子氣，都把自個兒體己的銀子拿出來，咱們玩兒大的！”正巧這時四格格和容齡回來了，慈禧便命皇後和元大奶奶先下去，讓兩個姑娘上來玩會子。
眾人都知道玩牌不過是哄著慈禧高興罷了，誰都心知肚明，配合默契，偏遇上個容齡天真未鑿，倒認真玩起來。幾把下來，她倒贏了。隻見她把手裏的牌往桌子上一扣，興高采烈道：“我贏了！”眾人都麵麵相覷，慈禧卻哈哈大笑起來，朗聲道：“我好久沒有輸過牌了，我要重賞容齡！李蓮英！賞容齡白銀一千兩！”容齡忙起身謝恩。德齡在一旁道：“容齡，老佛爺這樣兒的重賞，你就受了？”慈禧正色道：“這是她該得的。因為，她是你們當中最真性情的人。除了容齡，你們哪，都蒙過我！我不過裝糊塗罷了，你們還當我是真的老糊塗了？”唬得皇後忙率眾跪下，道：“老佛爺，孩兒和奴婢們並不是成心要蒙蔽真相，大多數不實之言隻是出於好心，並無惡意。請老佛爺息怒。”慈禧冷笑道：“皇後，每年的年糕，你都命人在我的年糕裏多加了一倍的酵母，所以我的年糕每年都比別人的高，卻難吃得很！還有，每次打牌，你們幾個都串通了讓我贏，是不是啊？”皇後忙道：“老佛爺，孩兒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慈禧又轉向大公主道：“大公主，放生的鳥兒，有幾隻馴熟又飛回來的是你買的呀？”大公主低頭道：“回老佛爺，有九隻是奴婢買的，真是什麼也瞞不過您。”慈禧道：“還有剩下的是李蓮英讓萬牲園的奴才們馴的吧？”李蓮英忙跪下磕頭道：“奴才該死！”慈禧又盯著瑾妃，冷笑一聲道：“瑾兒！”瑾妃嚇得連忙自己招認道：“老佛爺，奴婢該死，奴婢在七月十四的時候，瞞著您去給珍兒放了盞河燈。”慈禧喝道：“糊塗！井水不犯河水，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她根本收不到你的燈。”瑾妃把頭低下，默默無語。慈禧又道：“四格格，你呢？”四格格忙道：“回老佛爺，奴婢聽說黃色的燈光能讓人看起來比實際上年輕，所以每次奴婢伺候梳妝的時候，就把您梳妝台前的燈換了黃色的罩子……”慈禧的目光掃向了德齡，道：“德齡啊，有一回報紙上畫了康有為的畫像，你卻沒有給我翻譯，是不是？”德齡忙道：“回老佛爺，那個像跟康有為相似，卻不是他。是一個賣藥酒的華僑在美國發了財，奴婢覺得他無足輕重，所以就沒有翻譯。”慈禧目光犀利地盯著她道：“當真嗎？”德齡道：“當真。奴婢願以性命起誓。”慈禧這才點頭道：“好，總算又多了一個說真話的。”還沒等慈禧的目光掃過去，德齡身邊的元大奶奶已經顫抖起來。元大奶奶顫聲道：“老佛爺，奴婢最近一直沒有說過假話。”慈禧突然站起，大喝一聲道：“可是你做的事，比說假話還要嚴重！你屋裏的兩個小人兒是怎麼回事兒？染了頭發，我讓你給德齡賠了不是，轉眼兒你就咒她們姐兒倆，你這可是陽奉陰違啊！”她轉身向李蓮英示意，李蓮英忙把兩個刺滿針的小布娃娃端出來，那上麵，寫著德齡和容齡的生辰八字。元大奶奶絕望地看了一下慈禧，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慈禧這才喝了口茶，款款道：“你們都以為我一年比一年糊塗，對著我動小心眼兒。可是，勾心鬥角、宮廷政變、戰爭逃亡、生離死別，我都經曆過了，這些小九九在我眼裏又算得了什麼呢！人最怕的就是自作聰明，耍小聰明在我這兒是沒用的，還是老老實實做人吧。我不教訓教訓你們，就枉為了你們的長輩了。新年伊始，照理兒我得跟你們說些吉利話，可我琢磨著，也許隻有把醜話說在前頭了，這一年才能萬事大吉呢，你們說呢？”皇後道：“老佛爺教訓得極是，奴婢們從今往後再也不耍小聰明了。老佛爺，奴婢們祝您新年吉祥、福星高照。”慈禧斜了她們一眼，這才道：“行了，你們都趕緊回去睡吧，守了歲，新年該行大運了。元大奶奶，過了這個年，你就回家吧。你這麼容不得別人，我這裏也容不得你了。”元大奶奶默默地跪下，向慈禧行了大禮，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撲簌簌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