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起來吧,我的戰機!(1 / 3)

飛起來吧,我的戰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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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鎖林,軍區空軍副參謀長,少將;就其社會影響看,算得上大名人,先後在東方之子、焦點訪談、新聞聯播等收視率極高的節目中接受過采訪;就其表現看,是我軍的老模範老先進;我說的老不是指年齡,而是時長,25歲他就榮立了二等功,其後不斷立功,有二等功2個,三等功8個,還當過各種各樣的標兵,其事跡在軍內外報刊都登過;就其家庭看,他是一個老軍人的兒子,一個女人的丈夫,兩個姑娘的父親。

但我知道,他最喜歡的稱謂,無庸置疑,是飛行員,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特級飛行員。

遺憾的是,在《中國國家地理》雜誌希望我去采訪他之前,我對這個與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的優秀軍人竟一無所知。推而廣之,我對空軍亦知之甚少。作為一個軍隊作家,這令我汗顏。所以此次采訪對我來說不是單純的采訪,是一次補課,一次學習。

李鎖林非常忙,我僅有兩個小時的采訪時間。這兩個小時哪怕他一直在說,也很難將他精彩豐富的一生說完。好在,他是一個喜歡自己動筆的人,他給我提供了大量他自己寫的隨筆和自述,很好的彌補了我采訪的不足。

短短幾天時間,讓我感覺到他既是一個充滿激情的人,又是一個極具智慧善於思考的人,還是一個勇敢無畏喜歡挑戰的人。這樣的人,的確是天生的飛行員。

我是一粒飛翔的種子

我出生於1952年秋天。出生時,父親李蘭茂正在朝鮮參戰,他作為年輕的中國空軍的一員,在接受了僅僅一年的培訓後就駕機上了戰場,與狂妄的美國空軍浴血奮戰。彼時美國空軍已建立幾十年,正值壯年,相比之下,我們的空軍還是個蹣跚學步的孩子。但父親和他的戰友們毫無畏懼,勇敢的與其交鋒。在一年零四個月的空戰中,父親出動數百次,打了36次空戰,擊落敵機4架,擊傷1架,可謂戰功卓著!

這一切現在聽起來似乎簡單,但作為飛行員的我,深知是多麼不易。父親當時駕駛的是米格17,第一代戰鬥機,沒有現在戰鬥機所裝備的電子係統,雷達導航等,與敵機作戰時,近距離射擊是最佳選擇。父親說,他都能清楚的看見敵機上的星條旗,看見敵機駕駛員戴著帽子和護目鏡坐在機艙裏,這樣的空中近距離作戰非常危險,稍不注意,不僅不能擊落敵機,反而會成為敵機的靶子,就是說,你既要做個高效的獵人,還得做個狡猾的狐狸。全憑著飛行員的勇敢、沉著以及快速反應了,而父親正是這樣一個優秀飛行員。

當父親榮立一等戰功的喜報送回到我的老家河北任丘時,身為村婦聯主任的母親正挺著大肚子在家中忙碌,她已有了兩個女兒,腹中正孕育著第三個孩子。她有些羞澀的被鄉親們簇擁到了領獎台上,替父親領回了大紅的立功喜報。而我,正是母親腹中的那個孩子,可以說,我是與母親一同走上領獎台的,更可以說,我是在父親的空中征戰中孕育而成的。我相信那個時候,我已經在鄉親們歡天喜地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飛起來了。

我是一粒飛翔的種子,我為飛翔而生。

我的少年時代是在軍營中度過的。1959年,父親結束了四年多的留蘇學習回到祖國,拿著彭德懷元帥簽發的“空軍航空兵第12師34團團長”的委任令,帶領全家來到12師報到。我從此與軍營為伍。父親給我的飛機模型是我最喜歡的玩具,父親的機艙是我最喜歡的樂園,看到那些複雜的儀表盤,我感到親切。父親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多少次,我站在機場上看著父親駕機飛上了藍天,那時我就夢想著,總有一天,那機艙裏坐的是我。

我是父母的獨子,倍受父母和兩個姐姐的寵愛,但因為從小離家住校,自認為並沒有寵出什麼壞毛病來。從小學到中學我都當班長,成績在男生中是拔尖的。體育成績尤其好,乒乓球拿過小學冠軍,籃球也打得很棒,以至於同學寫作文都把我寫了進去。我想這主要得益於我的身體協調性好,摹仿能力強。我認為一項體育技術要很好的發展,必須先從身體姿態入手,最好的技術往往來自最優美最和諧的動作。良好的身體素質為我當飛行員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文化大革命開始時我14歲,學校停課了,我就跟著紅衛兵去串聯。曆時一個多月,行程幾千裏。等返回家中時,身上除了虱子已無分文。但這一次行走對我的鍛煉很大。後來父親看形勢很亂,怕我再出去闖禍,就將我送到了連隊,與戰士們同吃同住,掃地出操。我的軍旅生涯應該從那時就算開始了。

1969年,16歲的我正式穿上了軍裝。這對我來說,幾乎是必然的。我從沒想過我還會做其他職業。運兵的大船從上海出發,一直把我拉到東北。新兵訓練結束後,我被分配到了空四師警衛連。雖然站崗訓練摸爬滾打也是一種鍛煉,但我渴望與飛機為伍。我給上級寫了一份很長的請調報告,傾訴了我對飛機的感情,要求去機場工作。也許是父親起了作用吧,半年後我被調到了機務中隊任機械員。那個時候我還不滿18歲,便與一個老兵一起維護一架飛機。這是一架英雄的戰機,曾在抗美援朝中擊落四架敵機,機身上有四顆五星。我把全部的感情都傾注到了這架飛機上,一絲不苟的反反複複的保養著每一個部件。我熱愛我的工作,無論多麼辛苦都毫無怨言。

1970年6月,從陸海空三軍戰士裏挑選飛行員的工作開始了,我又被更大的夢想誘惑著。經過漫長的三個月的體檢和政審,我終於逐一過關了,最後就剩一個關口了:父母。由於我是獨子,部隊必須征求父母的意見。我給父母寫了封信,強烈表達了我渴望成為一名飛行員的願望。我知道父親那裏肯定是沒問題的,他一直盼望著呢。母親就難說了。她的丈夫已經飛了20年了,她已經提心吊膽20年了。現在這唯一的兒子又要飛,她怎能不猶豫?但母親僅僅猶豫了片刻,就說,讓他去吧。

我永遠都感激我的母親,永遠都不會辜負她默默關注的目光。

當我和另外300名來自各個部隊的學院一起進入航校時,當我看到一架架等待起飛的飛機時,我知道,我真正的人生開始了。

父子同飛

我在預科大隊前後學習了3年半的時間。那是70年代初。因為一些眾所周知的原因,我們遲遲不能分到飛行團。在等待飛行的日子裏,我一頭紮在了書堆裏。除了專業書籍外,也讀了大量的文學名著,以及哲學、音樂、戲劇等方麵的書籍,獲益匪淺。

我相信一個人要真正的飛起來,必須先有一顆能飛起來的心。

1973年,我終於結束了學員生活,來到渴盼已久的飛行團。此時,與我一起選飛來的301個學員,隻剩下60多個了。我知道淘汰還將繼續。在航校學習初教機飛行一年,高教機飛行一年,兩年一晃而過,到畢業時,我們這一批隻剩下50個了,淘汰率為83、7%。

我一直堅信自己不會被淘汰。雖然我也遇到了種種困難,但始終咬緊牙關堅持著,我自認為天生就是個飛行的料。在地麵行走時,我常會迷路,去過多次的地方也記不住。但在空中頭腦格外清醒,對飛機的感覺極佳。通過速度、高度、聲音、振動、旋轉、加速度、氣味、光亮,我可以敏銳地察覺到飛機正處在一種什麼狀態。有時候我感到我的身體已經成為飛機的一部分、抑或飛機已經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當然我仍然不敢有絲毫大意,我會認真對待每一次起落,每一次日落日出。

在航校第一次駕駛比斯飛機打地靶,我就破了包括教員在內的多年前的全校紀錄。當我的食指扣動駕駛杆上的發射按鈕時,我的呼吸是停止的。一旦炮彈出膛,飛機被震得發抖,我的快感便從心底流出。當空中目標被我發射的導彈、炮彈擊毀,地麵目標被炸得濃煙四起時,我的興奮達到了巔峰。有時飛到2萬米的高空,天藍到發黑,我依然保持著良好的方向感、距離感和高度感。每每駕機起飛時,我都有說不出的快樂。

1977年,入伍8年的我,終於來到了空軍某殲擊航空兵師,成為一名戰鬥機駕駛員。而我的父親,此時正在空軍某航空兵師任師長,已經飛了20多年的他,仍在一次次飛行。我們父子終於同飛在祖國的藍天了。但這個情況,並沒有任何人知道,我們父子都心照不宣的保密,隻是默默的彼此祝福。

但一個意外的事故,讓這一秘密公開了。

我們這批新飛行員一上來就直接飛殲6。我是第一個放單飛的,幾次考核都是優秀。有一天飛地靶課目。我駕駛飛機從1200米的高度俯衝下來,對準地麵靶標射擊,直到距地麵100多米時再把飛機拉起來。當我第二次俯衝射擊後,拉杆退出時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駕駛杆卡死了,拉不動,飛機一個勁兒地向地麵的靶標裏鑽,時速是780公裏,就像導彈打擊目標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