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透過飛機前風擋玻璃看出去,地麵靶標的三個圓圈張開了老虎似的大口朝我撲來,完了,一瞬間這片大地就會升起一團巨大的煙雲,我也要和飛機一起化為美麗的永恒了。靶場的地麵人員可能也驚呆了,指揮員連聲發令:“拉起來,拉起來!”
緊急關頭,我想到還有一個應急電門,隻要把這個電門接通,就可以切斷出故障的液壓係統油路,轉為電動操縱係統,駕駛杆就能拉動,飛機就能從俯衝姿態改變為平飛、向上。這個電門在駕駛艙左前邊的角落裏,說時遲那時快,我右手繼續用力後拉駕駛杆,左手伸直去扳動那個電門,猛地,飛機抬起了頭。這個動作是那麼突然,像平臥的眼鏡蛇發現獵物後突然豎起了脖子,這一杆拉得飛機劇烈發抖,我在座艙中幾近黑視。
飛機終究沒有與大地接吻,從一團煙塵中鑽了出來,直刺藍天,地麵上已經臥倒的人員又聽到了發動機巨大的轟鳴聲。他們實在難以相信這魔術般的變化,飛機怎麼能從地裏鑽出來呢?
驚心動魄!短短一瞬,我和死神擦肩而過。事後理論計算表明:從飛行員作拉杆退出,到拉不動,扳動電動助力器電門,最後飛機抬頭向上,這一過程的總時間為1.25秒。如果再晚O.2秒,飛機就會觸地。這一幕如果能夠錄下來回放,恐怕比任何航展上的特技表演都要精彩。
情況報到了空軍司令員那裏。上麵的批示是:飛行員處理得很好,通報全空軍,並查清此故障原因。經查,這架飛機是由於助力器內部機件故障造成駕駛杆卡滯的。由於文革的影響,這批殲6飛機質量不過關。自裝備以來,連此次在內,共發生4起此類特情處置情況。第一起發生在夜間起飛過程中。第二起發生在地麵滑行時,第三起出現在空中平飛時。第四起發生在打地靶過程中。
會議上參謀長分析:第一起和這第四起情況是最危險的,尤其是地靶過程中這一起,飛行員反應這麼快,真不簡單。司令下決心說:全空軍殲六飛機停飛檢查。 政委接說,司令員還不知道吧,這第一起和第四起中麵臨特情的飛行員,是一對父子。司令員高興的說,是嗎?好樣的!
就這樣,因為這個事故,我和父親同飛,並且同飛殲6的事,才被眾人知道。有記者來采訪我,問我在最緊急的時候想的是什麼?為什麼不跳傘?是不是想到要挽救國家財產?一架飛機好幾百萬呢。我說,我真的沒來得及想這些。
其實我很想說,要謝,就該好好謝謝我的父親。
一個月前父親寫信給我,說有一次他飛夜航,遇到了起飛時駕駛杆卡住,他扳動一個電門,操縱才恢複正常,在黑夜裏把飛機飛了回來。父親在信中囑咐我,一定要記住這個電門的位置,做到閉著眼也能夠熟練摸到它的程度。我牢牢記住了父親的指點,並在座艙中練習過多次,沒想到這次真的用上了!這可真是個救命的電門啊。一個電門救了我們父子倆。
我與父親的通信很多,從當兵那年開始我就把他的信全部保存下來了,上百封,厚厚一摞。尤其是學飛行後,每飛一個新課目,每飛一個新機型我都跟父親談一談。父親總能及時回信,把他的經驗體會包括教訓毫無保留地告訴我,使我受益匪淺。軍裏比賽空靶時,父親給了我三條經驗,我照著去做,結果得了全軍第一名。30發炮彈能打中3發就是優秀,而我一次就命中了29發,十米長的空靶靶帶上彈洞累累,軍、師、團的首長對我這個小飛行員也刮目相看。他們不知道,我有一個堪稱良師益友的父親。
因為同飛一個機型,擁有共同的事業,我和父親也有著更多的共同語言。從小父親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不聽他的聽誰的?1959年,父親回國後到航空兵部隊當團長,一年後帶團入閩駐防,威風凜凜,台灣的電台成天廣播要策反他。
福州軍區司令找父親談話:你的名氣比我大。老蔣的作戰班子在研究你呢。你一頓能喝多少酒他們比我清楚。父親說:水無常勢,兵無常法,我有更新的招數對付他們。司令大腿一拍:好,三十歲剛出頭,就讓敵人的將帥怕你,大有作為啊!
父親帶部隊的潑辣勁在當時全空軍聞名,他敢飛別人不敢飛的高難課目。1000公裏以上的機群轉場別的部隊不敢組織,父親帶著大部隊緊急出動,一站就飛了1200公裏。他當師長時,抓部隊主要以戰術訓練為主,打破了以技術訓練為主的老套訓練方法。一年飛出別人需要三年才能達到的全師甲類作戰水平。
空軍司令說:這個人是個將才。一紙命令:軍長。把他擺在了台灣海峽西岸的漳州。
有這樣的父親,做兒子怎能不為他爭光?
拖地靶事件後,我榮立了二等功。那年我25歲。父親看到空軍下發的表彰我的通報,寫信來表示安慰。父親的語氣一如往常那樣平靜,隻有我知道,他是多麼的欣慰,多麼的高興。
我們父子在藍天同飛了10年。父親一直飛到53歲,飛到身居軍職領導。在我們空軍,不乏父子同飛、母女同飛以及兄弟同飛的情況,我感到自豪的是,我和父親是飛行時間最長的一對。他飛了30多年,我也飛了30多年。唯一遺憾的是,我從未上過戰場。作為一名戰鬥機的飛行員,這是我最大的遺憾。
飛行,飛行,不飛不行
1979年,一紙調令將我調到了滄州空軍航校,和我一起調入的共有60多位飛行員,全是從各個航空兵師抽出來的尖子,為的是加強對新一代飛行員的培訓。滄州是古時的發配之地,自然條件和生活條件都很差,但我卻感到高興。一是這裏有空軍最先進的飛機,二是有一馬平川的機場跑道,海拔9米最優秀的機場淨空條件,三是有一個最強的理論訓練處。我在滄州一呆20年。29歲任中隊長,31歲任副大隊長,32歲任大隊長,37歲任團長。
航校後來改為空軍飛行試驗訓練中心,成為空軍訓練改革的前沿陣地,裝備著最先進的戰鬥機,是空軍研究飛行技術戰術的中心和權威。我軍飛機的戰術性能,現代空戰戰術,都是由這裏試飛檢驗的。1994年(?),我被任命為飛行試驗訓練中心司令員。
在滄州的20年,我在得到“前沿司令”和“先鋒一號”的美譽時,還得到一個綽號:飛行狂。大概緣於我是飛行時間最長(3200個小時),飛行機種最多(15個機種)的飛行員。
如果有人問我是否熱愛飛行?我會說不,是酷愛。
但我深知,僅僅自己熱愛是不夠的,要讓我們的空軍強大起來,我們有太多的工作要作,太多的目標要去達成。在基地的20年,可以說我拚盡全力去做的唯一目標,就是為強大的空軍而奮鬥。
比如說組建藍軍。
我早已了解到美國空軍有4個藍軍,被稱為“侵略者”中隊,成
這為美國空軍自身的“磨刀石”、“死對頭”。我一直希望我們的空軍也有這樣一支隊伍,成為我們戰機的磨刀石。
終於,空軍決定組建藍軍了。空軍副參謀長在藍軍分隊成立大會上親自宣布了人員名單。我就這樣被推上了“藍軍司令”的位置。是一次創業,一切都要白手起家。一是人員,條件苛刻:個人飛行時間1000小時以上,飛行等級一級以上。不僅技術要好,還要能研究戰術戰法。領航引導人員:上尉以上,已有引導500批次以上的經曆。理論研究人員:具有副高以上職稱的專家。二是飛機,用殲7飛機,仿對手的主戰機種。三是製定“藍軍分隊建設大綱”和“藍軍分隊戰術訓練大綱”。四是環境建設。飛行服仿對手的迷彩服。飛機塗上迷彩,機徽用對手戰鬥機的機徽。等等。
我還提出了一個口號:像敵人那樣思考和飛行。
作為藍軍,一定要抓住“對抗”的真諦。為做到這一點,就要花大力氣研究敵人。將自己完全置於對手之中。堆積如山的書、雜誌,滿牆的戰術軌跡掛圖,各種武器性能數據,空空戰法,空地戰法。各場局部戰爭中的戰例剖析。真實戰鬥中錄象帶的反複播放。暫打、倒退、重播。
地麵上吃透了在到空中去驗證。一招一式不得馬虎。我們在扮演敵人中認識了敵人,同時也認識了自己。
作為“藍軍”,我們開始與許多的航空兵、地導、雷達、通訊、電子對抗部隊廣泛地接觸。相互探討對方的作戰訓練思想。看到了部隊的真實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