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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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我去大涼山“高原一2000”的軍事演習體驗生活。
演習陣地地處大山深處,條件很艱苦,且整個區域裏幾乎沒什麼女人,洗澡就成了大問題。我和軍區的另一個女作家王曼玲正為此發愁,忽然就遇到了張可。
張可一身迷彩服,佩帶中校軍銜,英姿颯爽。她一見麵就拉著我們的手說,聽說你們來我太高興了,走,我帶你們到縣城洗澡去。她的臉撲的,眼睛發亮,笑聲琅琅,整個人的精神狀可以用神采奕奕來形容。與一年前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相比,簡直有了質的改變。
第一次見到張可,我並沒有對她留下什麼深刻的印象。當時我去她所在的裝甲團辦事,到中午吃飯時她出現了。個子小巧,皮膚白裏透紅,還留著披肩發,看上去年紀很小,像是哪個團領導的女兒。團長給我們介紹說,這是張可,我們團的張副團長。我知道團長那帶有重音的介紹,因為她是名人。我也早在很多年前,在她還不是副團長時候就知道了她。但如同所有的名人一樣,伴隨著事跡流傳的肯定是非議。那時她幾乎不說話,也不喝一滴酒。團長和其他幾個團領導都護著她,替她擋酒。她默默地吃飯,眼神裏藏著謹慎。
當時我想,這樣一個女人,除了被大家保護著寵愛著,還能幹什麼呢?尤其是在這樣一支野戰部隊裏,能幹什麼呢?可她為什麼非要下部隊?是出風頭嗎?
我和許多人一樣,對她有了一種先入為主的否定。
但這次見麵,張可的變化讓我對她有了一種全新的感覺。我想,是什麼令這個女人不一樣了呢?愛情嗎?
我們一起去了縣城,張可一直說說笑笑的,很開心的樣子。是因為和我們熟悉一些了,還是因為在異鄉遇見了朋友?或者說在男人堆裏遇見了女人?我們一起吃飯時,她依然不喝酒,但很隨和地端著飲料與人碰杯。這讓我意識到她確實變了,她的身上洋溢出一種自信和自豪。因為自信,人也更加美麗了。女人的柔美和軍人的英姿和諧地統一在了她身上。我想這是一個幸運的女人。盡管她有一個與眾不同的、甚至是不被世人所認同的人生理想,卻終於得以實現了。她曾是全軍惟一的女作戰參謀,以後又成為全軍惟一的作戰指揮專業的女碩士生,現在又是全軍惟一的野戰部隊的女副團長。從她現在的精神狀況看,她這個副團長一定是幹得很出色了。
後來我得知,她的自信和快樂果然是來自事業的成功。 當然,也有愛情。
張可原本可以做一個平平常常的女人的。以她的容貌和家庭出身,以她的智力和性格,她都可以毫不費力地獲取幸福,走一條十分平順的路。她十七歲入伍,在軍校讀書時就當了班長,帶出了一個優秀班;她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畢業,所有科目的平均分數是9 7分;然後她順理成章地做了一名藥劑師,穿著白大褂穿梭於藥房;她是個好藥劑師,不但完成每日的工作,還研製出幾種中草藥藥劑。在那期間,她還被成都軍區評選為優秀青年,參加了優秀青年夏令營。真是風華正茂,追求者無數。她本可以這樣一帆風順地走下去,事業有成之後就結婚成家做母親,過那種許多女人都向往的幸福生活。
但她卻放棄了,別人是棄難就易,她是棄易就難,選擇了一條異乎尋常的道路,一條沒有同伴的道路,她從此改變了自己的航向,將人生之船駛進了險象莫測的沒有航標燈的海域。一個女孩子,一個嬌小的女孩子,一個上有哥哥姐姐的家中幺女,竟然選擇了軍事研究,而且還不滿足於研究,還要實踐,要帶兵。怎麼想也怎麼讓人覺得不解。張可說她自己也無法解釋自己對軍事的那種迷戀,她說就像人抗拒不了地球的吸引力一樣,她也無法抗拒軍事對她的吸引力。
當然,一定要找原因也是可找的:她的父親是個老軍人,戎馬一生,建立過無數功勳;母親也曾是女兵;兩個哥哥均是我軍優秀軍官。還有一個直接的原因,張可告訴我,就在那次優秀青年夏令營裏,張可認識了幾位立誌為軍隊現代化建設貢獻青春的優秀青年軍官,他們的理想和熱望極大地影響了她,將她深埋在心底的種子喚醒了,迅速冒出了新芽。
但即便如此,凡見過她的人都還是無法相信,這麼個嬌小的漂亮的女孩子,從事軍事研究?操槍弄炮?帶兵打仗?不可思議。
覺得不可思議的人裏,也有我。
我私下裏想,是不是她覺得這事情好玩?時髦?新鮮?就如同有些女孩子把寫作當成一件好玩的事一樣。但漸漸地,我改變了看法,因為那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從一開始就不好玩。
還在當藥劑師期間,張可就開始了她的軍事研究。她當了八年藥劑師,就讀了八年的兵書。女藥劑師嗜讀兵書,當時成了一個奇聞。那些兵書僅看書名我都覺得枯燥,如克勞塞維茨的《戰爭論》、魯登道夫的《總體戰》、約米尼的《戰爭藝術》、富勒的《西洋軍事史》等等,而她竟然啃了近兩千冊,光是摘抄的筆記就有八十萬字!還不僅僅是讀,她對自己的要求是,“日讀萬言書,夜寫幹字文”。讀了之後她就開始寫了,陸陸續續發表了數篇軍事論文。最讓人吃驚的是,在她二十八歲那年,她完成了一部軍事理論著作《西方軍事思想史概論》,足足三十二萬宇!
我想講一個細節來說明張可的付出。就在當藥劑師的那些年,她為了在規定的時間內(她自己規定的)讀完那些生澀的兵書而又不影響本職工作,就利用每一個晚上和周末來學習。又為了不影響同屋的人休息,她就在藥房裏搭一張行軍床。八年時間裏,她竟然每個晚上都用來讀書了。她本是一個很喜歡看電視的人,喜歡看外國電影也喜歡看音樂舞蹈。她母親知道這一點,就買了一個電視機送到她的單位上。但張可為了管住自己,竟然把新電視封存在別人那兒,不開箱。等數年後她完成了那本著作再取出電視機時,發現電視機已經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