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你的冬天很溫暖(2 / 3)

劉墨在我耳邊說:不要緊,別忘了110是幹嗎的。

他徑直上了郝勇的車,我和謝欣攔了輛出租車,一路狂追。隻見他們的車沿著長安南路直奔向北,而後又疾馳於南三環,最後直接上了繞城高速。

謝欣驚呼:這郝勇要幹嗎?

司機問:上不上?

謝欣說:上!當然要上!

司機說:那得加錢,我隻在城裏拉人。

謝欣一躍而起:不是還沒出城嗎?

司機一臉嚴正,說:你怎麼保證他不會出城呢?

眼看郝勇的車就要消失在視野中了,謝欣隻好憤憤地說:我按計程器上的雙倍給你!

司機這才奮起直追。

客車道上,郝勇的車如箭穿梭,司機也隻得加速前進。

限速80,司機的速度表指針始終在75浮動。謝欣盯著前麵,不住地跟司機說:

大哥,麻煩你開快點。

大哥,你再快點啊。

大哥,再不快點就得出人命了。

大哥……

“再快就真的出人命了!”

司機將車轉入休息車道,果斷地停了下來。

司機說:我不去了,你們要去就重新打車,我不冒這樣的險。

謝欣急忙說:這裏怎麼打車啊?你行行好,我們加錢還不行嗎?

司機說:這是要命的差事,給多少錢都不能幹啊。現在這樣,要麼你們結賬下車,要麼我把你們拉回去再結賬。

相持不下,經過多方麵考慮,我們隻好下高速回去。

在劉墨的店裏,謝欣一直給他倆打電話,從不接打到關機。她差點急哭了,一遍又一遍問我,你說不會有事吧?我安慰她說,不會的。

黃昏時分,劉墨鼻青臉腫,跌跌撞撞地走進來,我們急忙上前去扶。店裏亂成一團,有的拿冰水幫他敷,有的去燉補湯,有的打電話叫救護車,隻有謝欣抱著他哭。

5

劉墨在床上躺了個把月,謝欣一直照顧他,郝勇沒再出現。他始終不肯說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也不好再問,事情就那麼不了了之了。

或許我們都不約而同地明白,生活從來不需要了解過去,在那麼長的歲月裏,我們隻在乎身邊是不是有自己最愛的人。

我們都在默默祝福他們,希望有一天,可以看到滿園春光。

就在這時,郝勇再次闖了進來,手捧鮮紅色的玫瑰,跪在謝欣麵前,他說知道錯了,他不能沒有她。

謝欣雖沒說話,卻從此和劉墨尷尬起來,讓他對她不要那麼好。甚至找借口,說要回去看媽媽,就離開了西安。

最終,她還是回到郝勇身邊,邀請我去參加婚禮。

她跟我說:“這個世界很現實,就像我們那天上高速,司機馬上要加錢。”

我點點頭,說:“我明白。”

我始終沒提謝欣要和郝勇結婚的事,但劉墨還是知道了,可他很平靜,和我們一起幫謝欣準備結婚的東西。他忙前忙後,十分活躍,讓人誤以為他就是新郎。

婚禮當天,劉墨身著黑色西服,領帶紮得整整齊齊。謝欣披上嫁衣,坐在床上,我們一幫女孩子頂著門管郝勇要紅包。從101到1001,再到10001,郝勇隻得一一答應。還有人繼續漲價,郝勇說:“好姐姐們,我沒帶那麼多錢啊,你先讓我把新娘接回家,我回頭打到你們卡上還不行嗎?”

屋內一片嘩然,七嘴八舌喊著:“我們不要空頭支票……”

一直看我們鬧,卻始終沉默的劉墨,終於開口,說:“沒帶錢不要緊,心總帶了吧?你能把一顆心完完整整給新娘,我就讓你把她帶走。”

在劉墨孤寂落寞的眼神裏,我看到了他的內心獨白:

從認識的那一刻,我就把整個心給你,讓你緊緊握著。我以為,沒有比我更愛你的人了;就算真有那麼一天,那一定是我死了。而我不能死得太早,因為我總擔心,沒有人會像我對你那麼細致入微。

我多想把你緊擁在懷中,又怕抱得太緊,讓你喘不過氣。

你是最特別的乘客,而我隻是個車夫。我根據你的意誌,調整自己的方向,哪怕已經走出屬於我的城。你在中途毅然要下車,豪華轎車在等你,就此上高速。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追上你,所以在你上車之前,我努力再送你一程,因為恐怕此生都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你有權利選擇幸福的方式,我還得小跑求生,隻想在最後說一句:

祝你幸福!

6

忙了一陣子,我搬家,劉墨電話打不通。春節後,他發消息說:“我不在西安了。”

我說:“那你在哪兒?西安的飯店呢?”

他說:“我現在在新疆,開了個小飯館。”

我打趣說:“怎麼去新疆了,泡妞啊?”

他說:“是泡到妞才來的。”

我自是認為他在開玩笑,也就沒多問,直到幾個月後,猛然看到他空間更新了相冊,名為“我的胖妞”。打開來看,裏麵全是同一個姑娘,當然也有他。他依舊文質彬彬、沉默,姑娘肉嘟嘟的,在他身邊笑靨如花。

我突然想起謝欣,進她空間才得知,她懷孕了。但個性簽名卻是,在一個女人最需要的時候,你沒有出現,那你就再也沒有出現的必要了。

之後,不斷看到,她對現在生活的不滿。

其實她說得對,這個世界很現實,就像我們那天上高速,司機馬上要加錢。可她卻忘記了後麵的,比金錢更重要的是生命,所以無論你有多少錢,都無法到達目的地。

後來跟劉墨聊起胖妞,他很是悠然自得地跟我說:“她回眸的微笑,是那麼美,那麼純,讓人覺得,誰這輩子若辜負了她,一定會遭天譴的。”

我不由得展開笑容。

胖妞是個實習生,性格開朗,經常叫我去新疆玩。有一天,我忍不住問她:“劉墨最打動你的地方是什麼?”

她想了一下,說:“他讓我很安心。在我任性時,他說不需要我體諒他,他會陪我長大;在我們吵架時,他緊緊抱著我說,不會離開我。”

我們真的會找到更好的,不是更好的人,而是以更好的方式去愛別人。曾經用生命愛過的人,在將心抽離之後,反倒會變得更加明朗和勇敢。從而,對生活的態度開始變得樸素。而再麵對愛情時,卻更懂得欣賞、體諒和包容,並願意一起成長。

世界上沒有完全對的那個人,隻有在珍惜中,將愛磨成習慣,連爭吵都變得甜蜜的兩個人。女人最怕的,不是你現在一無所有,而是始終看不到你的方向和決心。

劉墨都明白了。

也會有人跟你說:我不想跑了,你就是我的終點。

原載於《考試報》

有些人走著走著就停下了,有些是因為累了,可是大部分是因為遇到了那個可以依靠的人,你找到那個人了嗎?

用責任守望愛情

文|一枚芳心

人生須知負責任的苦處,才能知道盡責任的樂趣。

——梁啟超

山村的早晨清新怡人,空氣裏飄蕩著絲絲芬芳,縷縷炊煙穿過樹梢,向天空飄去。寧靜的農家小院,他攙扶著她在院子裏練習走路。她頭上戴著帽子,表情木然,走上幾圈後,他就讓她坐在凳子上休息一會兒。

他蹲在她麵前,按摩她的手指和胳膊。她突然把胳膊從他手裏掙脫出去,孩子似的拍打著他。他忙說:“乖,是我不好,弄疼你了吧,下次按摩的時候我會輕輕的,好不好?來,我們再走幾圈,走完了我給你去買爆米花吃好不好?”她笑了,像一個天真的孩子。

他今年24歲,是個帥氣英俊的男孩。她是他的未婚妻,比他小一歲,生活不能自理,智力停留在兩三歲孩子的水平。原本他們是一對幸福的戀人,但一場飛來橫禍,改變了一切。

去年秋天的一個晚上,他和她看完電影沿著公路回家,他走在她的左邊保護著她,兩人說著剛才的電影,不時笑著,幸福而甜蜜。馬上就要到家了,他和她相視而笑。突然,她被後麵飛速駛來的一輛摩托車撞了出去,頭部著地,鼻口滿是血,當場失去了意識。他急壞了,抱起她邊跑邊攔車,很快,一輛車停了下來,把他們送到了醫院。

經醫生檢查發現,她的顱內大麵積出血,血塊壓迫神經,必須立即做開顱手術。幾天裏經過兩次大的開顱手術後,她終於醒了過來。望著醒來的她,他握緊她的手,呼喚著她的名字,她卻麵無表情,不認識他了,連自己的母親和家人都不認識了。醫生說她已沒有了認知能力。

她的智力水平變得非常低下,吃飯喝水無節製,大小便失禁,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看著她變成現在的樣子,他的心十分疼痛。

她一刻也離不開別人的照顧,她的母親個頭矮小,一個人根本照顧不了她。醫生說不能讓她跌倒,一旦跌倒,以前的治療就都白費了。聽了醫生的話,他毫不猶豫地說:“我留下來照顧她,保準不讓她跌倒。”

每天早上,他幫她穿衣服、洗臉、刷牙,然後扶著她出去遛彎,回來喂她吃飯,然後再幫她按摩,陪她聊天。說什麼他都得思量著,因為醫生說不能讓她傷心,更不能刺激她,那樣不利於她的恢複。他就像哄小孩一樣,時時刻刻哄著她。

他的母親打電話讓他回家,因為是家裏的獨子,他擔心家裏有什麼事,便匆忙趕了回去。原來母親給他安排了一次相親,母親說:“你不能再去照顧她了,你也不小了,我們也老了,你還是找個健康的姑娘早點結婚吧。”

他說:“那怎麼行,她現在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我不能扔下她不管。”

母親說:“你結了婚一樣能照顧她,可以像照顧妹妹一樣照顧她。”他說:她是和我在一起時出的車禍,我要對她負責任。

他不顧父母的反對,毅然回到了她的身邊。

日複一日,她的病情並無大的好轉。無眠的黑夜裏,想起年邁的父母無人照顧,想起同齡人結婚後都過得那麼幸福,想想自己的付出不知道何時才有回報,他覺得命運對他是那麼冷酷。放棄的念頭在他腦海裏閃啊閃。

看著睡夢中的她孩子似的笑著,那麼單純。他輕輕地握住她的手,告訴自己:既然走到一起,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應該一起堅持走下去。他知道她需要他,他相信她有一天會好起來。他覺得她就像一朵暫時睡意濃重的花,總有一天會醒來。

鄰居對他說:“你們才相識一個月她就出了車禍,你這麼照顧她,還把她照顧得這麼好,真不容易。”

他眼圈紅了:“如果我不管她了,她這輩子可能就完了。我希望她好起來,也相信她一定能好起來。”

上天不負有情人,她的病情慢慢出現了好轉。有時候,嘴裏還能蹦出幾個詞,並能聽懂他說的話了。他高興極了,他覺得黑夜也變得溫暖了。

醫生說她什麼時候能好起來還不確定,就算康複了也會留下後遺症。他說不管將來怎樣,他都會繼續好好地守在她身邊。

他對她說:“你快點好起來吧,你好的那天,我們就去領結婚證。娶你做我的新娘子,一輩子也不分開,好不好?”

她點了點頭,笑了。

有人問他這樣的日子苦不苦,他一臉陽光地說:“說不苦是假的,但甜蜜更多,就像等待一朵花醒來,心裏是滿滿的希望。如果你帶著責任心去愛一個人,做什麼都不會覺得苦。”

原載於《語文報》

苦是假的,可是更多的卻是甜蜜。等待一個人是甜蜜的,愛一個人也是,被愛同樣如此。

優雅等待花開

文|顧曉蕊

每一段經曆都是我們的財富。

——張亞玲

1

初秋,風動桂花香。他循著香氣向前走去,看到一排排的桂花樹,以及站在桂花樹下的她。她穿著一襲淡碧色的長裙,嫋嫋婷婷,捧著英語書在誦讀。聞著沁人心脾的花香,聽著清脆悅耳的讀書聲,他有些失神般陶醉了。

自那以後,在校園裏,在食堂裏,他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追逐著那個倩影。她素淨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淩波微步般一閃而過。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高二分文理班時,她成了他的同桌。

她落落大方地跟他打招呼:“嗨,你好,我是蘆小詩。”他難掩喜悅地笑應道:“我的名字叫張樹,很高興能夠和你同班。”有時遇到難解的題,她會一遍又一遍耐心地給他講解。晚飯後,她喜歡吃蘋果,削去薄薄的果皮後,她將蘋果切成兩半,把其中一半遞給同桌的他。

他接過來,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吃。那一份甜融進嘴裏,化進心裏,悄然升起一種淡淡的情愫。

後來沒想到一件小事打破了這份平靜。

那天下樓梯時,他不小心扭傷了腳,她看見後,衝上前攙住了他。這看似親昵的一幕,偏巧被年級主任撞到,因此倆人被“請”進教導處。班主任聞訊趕到後,說:“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吧。”

他們低著頭,默默跟在老師身後向教室走去。老師忽然站住,指著一些嫩綠的枝條說:“你們看,上麵長花苞了,等待花開的日子是美好的。”頓了頓她又說,“我相信你們,回去好好複習功課吧。”

原以為老師會大發其火,沒想到老師反而把他們當作受驚的小燕子,輕聲細語地給予安撫。他們滿懷感激,主動跟老師揮手道別,若有所思地回到教室。

2

第二年的夏天,她考取了省內的一所中醫學院,而他跟隨家人去了加拿大。到了國外以後,考慮到語言交流的障礙,他被母親安排到一家語言學校就讀。

這一年多來,他無心領略當地迷人的異域風光,腦海中時常浮現出她甜美的笑容。

他通過同學聯係上她,經常跟她通越洋電話、發短信。他的愛如一縷春風,在她的心湖中泛起層層漣漪。隨著時光流逝,思念更濃,他們的感情不斷升溫。

他要回國,去找朝思暮想的她,這個想法剛一提出,就遭到了母親的反對。他心意已定,暗暗從生活費中省出錢,買了一張回國的機票。下了飛機後,他身上的錢已所剩無幾,隻好跟同學借了些錢,坐火車駛向她所在的城市。

從電話裏得知,他隻身回到國內,這個消息讓她又歡喜又吃驚。她趕到火車站迎接,當看到他一路風塵仆仆,身形消瘦,眼裏滿是疲憊時,她的眼淚肆無忌憚地滑落下來。

為了能經常看到她,他在小城的一家酒吧裏打工,在她的勸說下,他邊打工邊補習功課。又是一年盛夏時節,他考到同省的另一所大學,就讀煤炭工程專業。

讀大學期間,每逢周末,他就乘火車來看她。兩人沿著河畔散步,她走累了,他會背起她跑上一段路。偶爾她會給他講起中醫,桔梗、白薇、錦燈籠、相思子……她說,這些好聽的草藥名,給人妥帖安穩的感覺。

她烏黑深邃的眼眸裏,盡是似水柔情,讓他甘願沉溺其間。這個素心如簡的女孩,渾身透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氣質。他多想和她在一起,看花開花落,任韶光流轉。就這樣攜手相牽,歲歲年年。

3

他畢業後,在一家煤礦工作,成為一名煤礦技術員。由於工作的緣故,他經常深入到礦井一線,經過一天的忙碌後,累得骨頭都快要散架了。

大洋彼岸的母親知道後,幾次打電話催他返回加拿大。這次,母親的態度已有所緩和,同意讓他帶著女友一起出國。母親還發來了幾張照片,花園式洋房,清幽秀麗的環境,自家院內的大樹上,還跳躍著幾隻小鬆鼠。

他找到正在讀研究生的她,轉告了母親的想法。她神情沉靜,眉梢間卻透著堅毅,“我的根在這裏,何況讀的是中醫專業,應當留在國內。”他將她的手放在掌心,說:“這也是我們倆的選擇,我這就告訴母親,要永遠陪在你的身邊。”

她輕歎道:“你的工作太辛苦,有時還很危險。”“放心吧。我會好好工作,用行動證明給你看的。”他的堅定、勇敢、無畏,讓她心中一暖,感動地撲進他寬廣的懷裏。

又過了幾年,他經過不斷的努力進取,贏得領導的賞識和器重。他被調到煤炭工業設計院,憑著果敢嚴謹的作風,把工作幹得風生水起。這時她那邊也傳來好消息,她考取了北京中醫藥大學博士。

他跟她商定,趁著放暑假,給這長達8年的愛情長跑,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她穿著潔白的婚紗,款款地向他走來,宛若一朵盛開的白蓮花。證婚人是他們的班主任老師,在婚禮上班主任拉著他們的手,笑盈盈地說:“祝福你們!我無意中竟做了一回紅娘。”

他們莞然一笑,心裏幸福流溢。愛情是塵世間最美的花朵,在這近3000個日夜裏,他們用一種優雅的姿態,靜靜地守候花開。最終,他們等到了圓滿和相守,演繹著屬於自己的浪漫人生。

原載於《語文周報》

守得住寂寞,才能爭得到繁華。每一段漫長的等待都是值得的,因為等待本身就是幸福的。

這輛列車不到2046

文|涼月滿天

好花盛開,就該盡先摘,慎莫待美景難再。否則一瞬間,它就要凋零萎謝,落入塵埃。

——莎士比亞

十幾年前,即使家在農村,一人也隻是困守屁簾兒大的一塊地,上麵插花一樣間作套種,務必使地物盡其用。那時候,大片大片的棉田,動輒綿延十幾畝。綠油油的棉株,巴掌大的葉子迎風招展,外行人看上去欣欣向榮,隻有內行——包括我,一眼看上去,就頷首曰:“嗯,該修剪了。”

說來慚愧,身為農村人,我一澆地不會改畦,二打藥背不動藥筒,去捉蟲,被胖乎乎的肉蟲子嚇出一身汗,隻有給棉花打尖理杈是長項。棉田一眼望不到邊,風颯颯地吹著,腳一步一步往前移動,手不停地給棉株“掏耳朵”——把主棉枝以外,在腋窩長出來的搗亂的小嫩尖掐掉,不讓它們長成不結棉桃的謊枝,奪取養料。

“把反對勢力消滅在萌芽狀態”,就這意思。這是我最鍾愛的一種勞動方式,安靜、舒緩,沒事可以四處亂看,看天看地,白雲蒼狗,晴川曆曆,芳草萋萋。一大片“綠雲”上浮著一個小小的,穿的確良小花褂的身影。偌大的棉田裏,通常隻有一個人和我做伴。

家裏別的男人們有更重要的活,澆水、鋤地、打藥,頂著烈日耕鋤犁耙。隻有他清秀文弱,我就把他留在身邊,一邊說著閑話,一邊一起給齊腰高的棉花“掏耳朵”。一人占兩壟,他幹得快,時不時把手伸過來幫我掐一段。正是六月天,抬起頭,能看見他臉上的汗。奇怪的是這個人輟學務農已經兩年,卻怎麼曬都曬不黑。17歲的少年,麵白,細眼,長身,眼睛裏總有一點點憂鬱的神情,招人心疼。家裏窮,雖然沒讓他再上學,但也不舍得讓他多吃苦。我是到他家度暑假去的,當然也不會為難我這個客人,於是就把他派來和我一起幹這種輕快的活。

遠遠地看過去,地頭放著他那輛二八加重黑飛鴿自行車。從家到地,需要穿過整個村子,走過彎彎曲曲讓我繞不清楚的小路。他在後車架上帶著我,我一邊坐著,一邊拿手指一下下刮他的後背。他就單手掌把,騰出一隻手來攥住我的手,驚驚險險地在人們的目光中和兩旁的田地間穿過。

當時我讀高二,自命算命先生,學校裏正流行看手相。傻丫頭們都想知道自己的愛情線預示什麼樣的如意郎君。我想給他看看,他就是不肯,把手攥得緊緊的,怎麼掰都掰不開。掰開一根,攥起另一根,掰開另一根,他把我的手也攥住。也不出聲打鬧,兩個人安靜地鬥法。

要開學了,該回家了。20多裏的鄉間土路,曲曲折折,還是他送我。兩旁是合抱的大楊樹,巴掌大的葉子在夏風中嘩啦嘩啦地唱歌。他停下來,把車子支好,我站一邊,莫名其妙,看著他一步步走近,伸出胳膊,抱住我。我個子矮,雖然也17歲,但剛150厘米,他卻170多厘米。努力抬頭,能看見他白皙的臉,還有好看的、紅紅的、女人一樣的嘴唇,細長的眼睛閃閃發亮。他捧起我的臉,叫:“鳳芝。”柔軟的吻像蝴蝶,輕輕落在花瓣上……

是的,鳳芝。

也是一年暑假,我去住了幾天,走的時候他不在。過了幾天,再去,他還是不在,又出門了。一本書淩亂地翻開著,幾乎每一頁紙的邊邊沿沿都寫滿了這兩個字:鳳芝。感覺這兩個字像長了嘴,發出一聲聲呼叫,呼叫裏是浸透了疼痛的快樂。正出神,身後有響動,他像隻貓一樣輕輕地出現了,就在門邊,不說話,靜靜地看我。伸出胳膊,一把就把我摟住了。

那天晚上,我宿在西屋,他沒走。

外麵臉盆大的月亮照著大地,他也沒睡著,我也沒睡著,兩個人的衣服都穿得整整齊齊的。閉著眼睛,他吻我,我不張嘴,他也不張嘴,兩瓣嘴唇像印模一樣貼著——我們都還不懂怎麼接吻呢。半睡半醒間,天就一點點亮起來了,雞開始叫,大人一邊咳嗽,一邊生火。睜開眼睛看他一眼,紅臉埋頭,他輕輕扳著我的肩膀叫我:“鳳芝……”沒有誓言,沒有許諾,那些不可解的美麗與不能承受的哀痛啊,那些鋪滿成長小徑的憂愁,從此以後,世情如爐,人心似火,再也沒有過這樣美麗的時刻。

我們是沒有未來的,雖然我們是青梅竹馬,我考上大學第二年,他結婚了。我大學畢業的那年,他添了小寶寶。他抱著穿得像個小狗熊一樣的娃娃迎麵走來,站定,細長的眼睛靜靜地看著我,叫:“鳳芝。”我的心疼了一下。

我是來報喜的,我也要結婚了。他聽了,低下頭,說:“哦。”

十幾年過去,整個世界都變了。農村再也沒有大塊大塊的棉田,整個棉田的風光都已不再。他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爹,我的孩子也10歲了。我整天穿著職業裝來來往往,心情疲憊,人事繁忙。不如意的事情很多,我早已把以前種種慢慢淡忘了。

自從學會上網後,我認識的人越來越多,經常接到莫名其妙的電話和短信,已經習以為常。有一個號碼反複發來,有時是一個字:“累”。有時是字謎,謎麵忘記了,謎底倒很容易猜:“想要把你忘記真的好難”。有時是諄諄關懷:“一向可好?”

我回:“請問哪位?”不理我。

“你誰?”不理我。

“你究竟是誰?”還不理我。

把電話撥過去,居然一撥就掛,一撥就掛。

不堪其擾,我找朋友:“你幫我打,看是哪個家夥,罵他一頓。”朋友馬上就把電話撥過去了:“聽說,你愛亂給人發短信是不是?小子,你再敢這樣,我剁了你!”掛了不久,馬上電話就打來了:“鳳芝,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