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多少愛在時光中來不及(3 / 3)

老女人瘦了許多,病怏怏地躺在慘白的床單上,看得讓人熱淚橫流。手術不難,隻是需要幾千塊錢,以及術後的專人照料。

我背著老女人交了手術費。她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問護士:吃點藥不行嗎?我不想動手術,我還得去上班呢。護士笑笑: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先養好病再說吧。

老女人進手術室那天,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如何也不鬆開。她忐忑地問:進去了還能不能出來?我是不是有其他的病?我笑了,拍拍她的手說:別怕,你的命可長著呢,你還得等著我畢業賺大把的錢讓你數,看我結婚,生孩子,領你去遊遍名山大川……

老女人又哭了,她總是這麼多愁善感,聽不得半點甜言蜜語。

4

畢業後,我不顧女友的勸阻,毅然回了南方小鎮。我不想再聽到鄰居十萬火急的電話,也再不能忍受良心的譴責,更不能為了自己的前程而把孤獨的老女人拋到一邊。

老女人整天嘮叨:出去吧,出去機會多些,大城市更容易發展。年輕人,老待在窮地方做什麼?

後來,我禁不住她的狂轟濫炸,隻好道明實情。我說:我是怕你一個人在家裏,什麼時候窒息了都沒人管!老女人大笑,眼裏依稀有淚:我會窒息?你好好看看你娘這身體,哪兒不是肌肉?如果不是人家限製年齡的話,我早就去參選健美小姐了。

我沒有告訴老女人,那次醫院檢查的真實結果。她患的不僅僅是急性闌尾炎,還有一大堆常見的病。譬如長期飲食不規律引起的十二指腸潰瘍,食鹽過多引起的高血壓,肥胖過度引起的脂肪肝,常年身居潮濕工作環境引起的關節風濕痛,等等。

她不再是當年可以追著我繞小區幾十圈的彪悍母親了,她現在需要一個人,陪著她,聽她嘮叨,在危難時將她抱上肩頭。

結婚那天,老女人笑了整整一晚。她挨個兒敬了很多酒,前言不搭後語。送她回去時,我聽見她嗚咽著說:要是你爸能活到今天,那該多好!

老女人55歲那年,我在寬敞的廳堂裏教兩歲的女兒說我愛奶奶。女兒很聽話,搖晃著步子走到老女人跟前,仰著頭叫:奶奶我愛你,奶奶我愛你。老女人樂了,逗她說:我也愛你。

女兒忽然搗蛋:奶奶,你愛我幾年了?我愛你可有整整兩年了!老女人將她抱在懷裏,嬉笑著說:我愛你已經有三年了,從你媽媽懷上你的時候,我就已經在愛你了!

聽著老女人這句向眾人打趣的話,我有種後知後覺的悔憾。如果此刻我才確定我愛老女人的話,那麼,她的愛就比我早了整整30年。

因為,在我還未出世之前,她便已經開始了這份永無休止的愛。

原載於《瘋狂閱讀》

是啊,有些愛總是後知後覺。你愛我多一點,或者我愛你多一點,這些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從某一刻起,我們一起用愛交流,賜予剩餘生命以福祉!

不見天日的疼愛

文|鄭沈倩

孝有三:大孝尊親,其次弗辱,其下能養。

——《禮記》

中學之時,我有一個性格極為怪僻的同桌。

他很少與我說話。而新朋舊友多得數不過來的我也不去主動理會他。就這樣,我與他雖同桌整整一年,卻未曾實實在在地說過幾次話。

在我印象中,他是一個頗為狡猾的小子。每次放學前三分鍾他都必然會起來打報告,一臉尷尬地跟任課老師說急於上廁所。當然,這樣的要求是不可能遭到反駁的。

他一次次成功地逃出教室,如風一般掠過花園小道,在一片驚羨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誰都知道,這三分鍾的時間,比放學後的15分鍾還寶貴。他可以成功避開擁擠,第一個騎上自行車,繞開車水馬龍,坐到一台網吧裏最好的電腦前。

可奇怪,在我看來,他好像從來沒有為這三分鍾開心過。他越是這樣,我就越發覺得他虛偽。

我們每天跟著冗長的隊伍蠕動出校門,頂著陰雨或烈陽,艱難地在車海與人流中穿梭。一邊咒罵,一邊抱怨。幾乎每一個人都會和我一樣,不自覺地想起他來,嬉笑之中又充滿了鄙夷。

大概是我把玩的都玩遍了,才會想到要把娛樂快車的方向朝他調去。

次日,離課後鈴僅差三分鍾的時候,他照舊挺身站起,在一片嘩然中尷尬地說:“老師,我想上廁所。”

他以為,這出戲還能像從前一樣成為他的護身符,幫他贏得那寶貴的三分鍾,以便安然脫離跟隨人海擁擠的苦惱。

“站住!下課後再去!”正當他欲跨步飛奔時,任課老師麵色鐵青地坐在講台上,厲聲嗬道。

“老師我真急!”怔怔地站了幾秒後,他紅著臉再次央求道。56張嘴巴的哄笑險些把教學樓頂掀開。顯然,他早意識到自己這句話將造成的後果。可是,他太心急了。

“隻有兩分多鍾了,你急什麼?”看來任課老師真發火了,眼睛瞪得跟銅鈴一般大小。

他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像是有些不甘心。我戳了戳他的大腿,道:“你先坐下,有什麼事兒課後再說嘛!要是為了這兩分鍾壞了老師興致,以後有你受的!”

最後那兩分鍾,我被他攪得心神不寧。或許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知道,上辦公室給最後一節任課老師打報告,謊稱有同學會提前請假去網吧包機的人,便是我。

他一言不發地緊攥鋼筆,把書本劃得“嘶嘶”脆響,眼裏迸射出仇恨的火焰。短短兩分鍾的時間,他看了不下10次手表。每看一次,就回頭窺視一下遠遠的校門口。仿佛,那裏才是他現在該身處的地方。

鈴聲剛鳴,他便如新燕一般搶在眾人之前奪門而去了。嘈雜的課桌碰撞聲中依稀傳來幾聲咒罵:“趕著去死啊!”

我跟在他身後,好奇地想要追尋到他的網遊“根據地”。要是真被我找到了,那麼,我就有了他的把柄,往後跑腿的活兒便有人使喚了。

人頭攢動的校門口,他踮起了腳尖,奮力搜索。嘿嘿,看不出來,這小子早有團夥。

片刻後,他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焦急地撥開人群,朝一個靜站不動的中年男人走去。那中年男人我曾與幾個夥伴見過,經常與一群年紀相仿的人在離校不遠的街道上倚凳而坐,腳下立個紙牌。具體上麵寫些什麼,我未曾關注過。

“爸,咱們走吧!今天老師拖了下堂。”他挽著那中年男人,遠遠地脫離人群,朝對麵的斑馬線緩緩走去。

我滿腹狐疑,直到午後騎車上學時,再看到那群中年男人,再看到那些紙牌,才恍然大悟。

“正宗盲人按摩,15元/次。”一列灰暗的紙牌上,大都如此寫道。

那群緊閉雙眼的男人,坐在風塵滾滾的馬路旁,等待著疲倦之人前來就座。

他的父親,根本無法看到學校何時放學。隻能用耳朵去聽,那嘈雜之聲的遠近,那鈴聲響過的次數。

他興許可以出來得更早一些。不過那樣,他的父親可能會知道,他在早退。

180秒,是跑完這段行程的最佳時間。它能讓一位心懷大愛的兒子,在鈴聲響畢之後,從容地掩住因狂奔而造成的急喘,並力挽不見天日的父親早早脫離危險而擁擠的人群。

多年之後,同學聚會。午後狂歡歸來,在燥熱的柏油路上,一位少女挽著自己的盲人父親迎麵橫過街道。旁人無動於衷,獨他一人雙眼含淚,立在路旁急急令眾人讓道。

所有人都不明白,他為何如此。可我卻知道,有些愛,即便從不被天光襯射入眼,也照樣完整地瘋長在人世間。

原載於《瘋狂閱讀》

每個人,可能在人生的某一個節點,有一個關於愛的秘密。像是流年裏肆意瘋長的水草。不想與人分享的原因大概是:這份愛的財富,隻屬於自己。

愛是一生的回味

文|程剛

平日若無真義氣,臨事休說生死交。

——施耐庵

埃托拉牧羊的時候撿到一隻受傷的白眼獺,白眼獺驚恐萬分,可根本無力逃脫,隻能對著埃托拉嗷嗷叫……

獵犬圍上去要征服這隻白眼獺,可被埃托拉勒令退了回去。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白眼獺,並將它輕輕抱起。白眼獺要掙紮,尖利的爪子劃到了埃托拉,他的手背立即出現了一條血印,可他沒有放棄,緊緊把它抱在懷裏並將它帶到自己的窩棚裏,喂它水,並拿來胡蘿卜放在它的嘴邊,然後靜靜地坐在一邊看著它。埃托拉突然喜歡上了這個可愛的小動物,它大大的眼睛,白色的眼邊,全身黃色的毛……

埃托拉無微不至地照顧著白眼獺。一個星期後,白眼獺好了,漸漸對埃托拉產生了依賴,每天埃托拉牧羊回來,它都會在窩棚裏大聲叫,然後歡快地在他身邊來回跑,它已經把埃托拉當成了親人。

一天,埃托拉正在農場主家清點羊群,白眼獺跑過來,圍在埃托拉身邊不停地跑著,農場主夫人看見了,上前就要抱它,可白眼獺隻認埃托拉,見農場主夫人上來,齜牙咧嘴地向著她叫起來,埃托拉趕緊抱起它離開了這裏。

農場主夫人纏著埃托拉,要他把白眼獺送給她。埃托拉很難過,這個極通人性的家夥對他像親人一樣,如今要送人,真是舍不得。可如果不給,他不久便會失去工作,沒了工作,連胡蘿卜都買不起。給了也好,給它更好的生活。埃托拉打定主意,第二天便把白眼獺送給了農場主夫人。

那天牧羊回來,埃托拉很想念這個小家夥,提出想看一看白眼獺,卻被農場主夫人拒絕了,她嫌埃托拉身上髒,拒絕他進到屋裏。埃托拉隻能沮喪地離開了……

窩棚外傳來熟悉的叫聲,是白眼獺,埃托拉趕緊起身拉開柵欄,白眼獺衝起來撲到他身上,他的眼淚流了下來。就在這時,農場主夫人帶著幾個人點著火把來尋找白眼獺,他立即放了它,讓它快跑。可白眼獺趴在那裏一動不動,它認為這裏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農場主夫人進到窩棚裏,一眼就看到了白眼獺,上前準備抱它,可白眼獺火了,一口將農場主夫人的手咬出鮮血,她嚇暈了,幾個人趕忙把她抬回家……

埃托拉知道白眼獺闖禍了,焦急萬分,他準備去農場主家道歉。為了保住白眼獺,他提出為農場主家放一年羊不要報酬。可他剛到門口,就聽見農場主夫人大聲號叫,農場主不停地安慰著她,對她說:“這個狗東西,不想活了,夫人,它的皮毛可是上等的,如果用來做披肩那肯定美麗無比。”“殺了它……”農場主夫人大聲地說。

埃托拉嚇壞了,一口氣跑回家,連夜帶著白眼獺進了深山,為了防止它回來,特意把它的眼睛蒙上,然後自己快速出山。

第二天天剛亮,農場主帶著仆人來到埃托拉家,逼他交出白眼獺。埃托拉對農場主說:它昨天晚上跑了,不知哪去了。農場主氣急敗壞,當即解雇了埃托拉,並要求埃托拉賠償夫人的醫藥費。

埃托拉根本拿不出一分錢,當然逃不過農場主的暴打,從此,埃托拉再也沒站起來……

一個月過去了,農場主突然想起羊鞭還在埃托拉那裏,他立即命人去取,並對仆人說:“埃托拉估計早就餓死了,除了維塔老太太偶爾去看看他,沒人關心他……現在應該是一堆白骨了,你看他家還有什麼都拿過來。”

仆人回來了,急急忙忙報告說埃托拉還活著。農場主很吃驚,埃托拉被打得奄奄一息,怎麼現在還能活著呢?他想親自去看個究竟。他悄悄地摸進埃托拉家,突然有了巨大發現。原來,白眼獺正在他的身邊,他的身邊放著許多野果和堅果。這個家夥還會照顧人,肯定是它天天給埃托拉送果子,埃托拉才保住了命。他驚喜萬分,終於可以給夫人報仇了,可他一激動,碰倒了旁邊的木樁,被埃托拉發覺,他隻好悻悻地回了家。

第二天,他帶著所有仆人,並帶上網子,發誓要把白眼獺抓到。可不想,就在這時,遠方出現了火光,那不是埃托拉的家嗎?他們快步往那裏跑,可到了那裏,埃托拉的窩棚早已燒光了,隻剩一具燒焦的屍體。遠處有白眼獺痛苦的叫聲。此後幾天,白眼獺痛苦的叫聲一直持續著,無比淒涼……再後來,白眼獺隔上幾天便會來到這片廢墟前……直到有一天,它也死在了這裏。

維塔老太太對別人說,埃托拉死前對她說,他死了,白眼獺就不會來了,就不會被農場主殺了做披肩了。可埃托拉怎麼會想到,白眼獺竟然一直守著他,直到有一天,它也倒在了這裏……

原載於《小小說選刊》

我們都是生在江湖的生物,僅憑一腔熱血和義氣,便成了對方一輩子的守護者。在我看來,義氣,是很珍貴的東西!

三十六封信

文|柏俊龍

有時候,謊言很美麗,它的名字叫“善意的謊言”。

——米·露西·桑娜

他是山裏唯一的郵遞員。那條通往城市的小路,他一走便是整整20年。20年的風霜雨雪,坎坷苦難,都不曾讓他更改回山的腳步。

他是第一個走出山裏的孩子。山外的世界,讓人望而卻步,但又心生向往。每次回來,他都要和山裏的孩子們說上一段動人的故事。他說,城市的樓房有雲層那麼高,那些人整天沒事兒就在高樓頂上看雲彩。城市的車流和鬆樹上的螞蟻一樣,密密麻麻地躺了一地,在雨夜裏一打開燈,頓時整個城市就會從黑夜轉為白晝。

其實,這些景狀他都不曾見過。沒人知道,他取信件的地址其實根本不在城市,僅僅隻是附近的一個小鎮。小鎮上別說高樓和車水馬龍,就連那些轟鳴的列車都不曾在這裏停下匆匆的腳步。

他讀過兩年書。於是,再虛幻的事物經他口裏說出來,總是那麼有血有肉,活靈活現。孩子們聽得癡了,都不去彈玻璃球了,都不去爬山了,都托著腮直愣愣地看著他唾沫橫飛地說話。

每次都是同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談話:“是送信的小王來了嗎?快進屋來跟我念念。”這句話一出,孩子們頓時就會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倒在地。他們似乎知道,這句話就和評書的先生們的那句“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一樣,意在宣布故事即將結束。

他一麵扛起背包,一麵亮著嗓門喊著:“大娘,別急,我就來了,就來了,有你的信件呐!”

屋裏,是一位雙眼失明的老太太。明晃晃的太陽照在她的身上,但她卻絲毫感受不到光明。她摸索著要給他拿張凳子,卻總是被他製止住了。他說:“大娘,別了,給你念信還是得莊重一些好,咱得學學城裏的先生。”這話一說完,大娘就笑了:“不瞞你說,我兒子就在城裏教書呢!”

她的孩子真在城裏教書。不過,那是千裏之外的大城市,不是他口中所說的小鎮。他見過她的孩子,斯斯文文,戴個眼鏡,說話輕言慢語,很是禮貌。隻是,這些都是三年前的記憶了。細細算來,她的孩子已有整整三年不曾踏入山裏。

她念子心切,無奈雙目失明,不能爬上那漫漫的山路,不然,她一定會挺直了脊梁,順著大路去看看她的孩子。她總是靜靜地坐在門前曬太陽,聽著門外的聲音。隻要是他來了,她總是能第一個聽出來。

幸好她的孩子不曾將她忘記,總是每月按時給她寄來一封家書,還有一張嶄新的百元大鈔。她小心翼翼地摸索著撕開信件,將裏麵的百元大鈔捏取出來,塞到衣服內裏的布袋裏,才急切地將信件遞給他。

他像個懂事的孩子一樣,畢恭畢敬地接過信件,逐字逐句地念過去。她的孩子真是忙啊,每次寫的內容和問候都是一樣。不過,這些已經足夠。從她戰栗的身體就能看出,她正在被深深地感動著。

三年就這麼悄然而去了。三年後,老人撒手人寰。有人說,她臨死前還安靜地坐在那張木凳上,懶懶地曬著太陽,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麼。村裏終於決定找尋她的孩子,將這個不幸的消息傳達給他,讓他來看看老人的遺體,磕幾個響頭。

村裏的人真把整個小鎮都找遍了,硬是找不到她孩子的蹤影。最後,千辛萬苦所得到的,竟是幾年前,她的孩子已在車禍中喪生的消息。這在村裏頓時引起軒然大波。她的後事該如何處理?

他們終於想到了那些信件。無可非議,那一定是她孩子的配偶所寫的,他們有必要按照有效地址將她火速尋來。

他接到消息後,一麵含著熱淚,一麵風塵仆仆地從外地趕了回來。他一語不發地站在舊日念信的位置,愣愣地看著那把陳舊的椅子。

村裏人問他來信的地址,他不說,問他在什麼地方取的信件,他也照舊不說。沒辦法,為了節省時間,村裏人隻好把老人的櫃子給撬開了。暗沉沉的櫃子底,平平整整地躺著36封沒有地址的信件,還有36張嶄新的百元大鈔。

村裏人疑惑了,沒有郵寄地址,沒有收件人地址,這些信是怎麼送過來的呢?最後,他們不得不打開信件,追尋最後的線索。

散落一地的信封裏,人們終於取出了36張同種模樣的白紙。

原載於《小小說選刊》

一個善意的謊言,對於不需要的人來說,那就是一個簡單的欺騙;可是對於需要的人來說,有可能就是活下去的信念和勇氣。善意的謊言,也是滿滿的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