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丁丁的戀愛觀太理想化,也太文學化了。她講起那一切的時候,總是帶有那麼多浪漫的色彩,象是在講一個美麗的故事。……
……“天已經黑透了。我說,我要回家,”丁丁那雙美麗的眼睛在黑暗裏閃著光,“他問我:‘幾點?’我說:‘快九點了。’他微笑著望望我:‘你應當說,還不到九點。’”
若素笑了——這人的確挺機智。
“他看看我,不,是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那種目光,天吶,真叫人害怕。那目光能夠擁抱人,你信嗎?用目光擁抱,在那種目光裏,我覺得自己正在融化,象蜂蠟一樣地慢慢地融化……”丁丁的眼睛閃爍著晶瑩的淚水。
“他輕輕地問我:‘愛過嗎?’我說:‘你指的是什麼樣的愛?’他溫柔地望望我:‘情愛和性愛兼而有之的愛。’我搖搖頭:‘我隻經曆過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他微微一笑:‘小點聲,隔壁住著婚姻家庭問題研究所戀愛科科長。’”
若素忍不住撲哧一笑。
“我知道,我的心正在慢慢地向他靠近,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他會說出下麵這句話。他……他說:‘你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哦,我懷疑我的耳朵出了毛病。在這瞬間,我覺得時空突然凝固了。
“我們隻見了四次。四次!我想說,我們前麵還有許多層台級,需要一級一級地朝上走,但我什麼也說不出來。
“第一次見麵,我就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子了。你完全符合做我妻子的要求。這就夠了。為什麼非要那一套複雜的程序?你知道,我沒有時間談戀愛。”
“他的眼睛離我很近很近。但是周圍是那樣黑暗,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他拉起我的手,溫柔地撫摸著,動作是那樣輕柔,真的,我覺得就在他接觸到我的一刹那,我一下子年輕了,溫柔了,心境平和了,我覺得他那雙手是神奇的,這神奇的手可以輕而易舉地重新塑造一個女人。”
若素迸住呼吸,就象聽一個神話故事那樣,聽著丁丁娓娓動人的描述。
“真的,若素,就在這一瞬間,我心裏同時湧出上千種情緒。我想起了三十年來的全部悲歡,想起了童年時的一個炎熱的中午,在咱們常常玩的棗樹林中,那飛來飛去的紅蜻蜓。
“你記得那紅蜻蜓嗎?若素?”丁丁的聲音顫抖著,“在一場風暴前,它們在變幻不定的雲彩下飛著,飛著,風暴會把它們的翅膀淋濕,摧毀,可它們畢竟是飛過了,勇敢地飛過了。你知道,能夠有那種幸福的體驗的人在我們這個世界是不多的,哪怕隻有美好的一瞬,這一生也就值了。”
若素對這種結論大不以為然,但她尊重丁丁的想法,仍然專注地聽著。
“可是也就在這瞬間,我心裏的另一種東西——一種固守了三十年的頑強的東西開始抗爭了。我完全無法把握自己,我隻想匆匆逃開,我害怕,我害怕他的這種大膽進攻會破壞我內心深處的那塊自以為牢固的陣地。我更害怕自己,害怕自己內心那種熾烈的情感爆發,會把他和我自己統統燒毀。於是我做了完全違心的事,說了完全違心的話。
“我抽出手,站起身,以一種我所能做出的極冷淡的態度說了一句,‘請你學會尊重別人,好嗎?’
“我現在還記得他當時的表情,那微笑的麵具從他臉上摘下來了。他嘴角上那道彎曲的弧線僵直了。他的眼睛在刹那間變得嚴肅而冷峻。他慢慢地站起來。
“I’m Sorry。(對不起)”他說。
“如果說,我先前還有什麼猶豫的話,那麼在這一刻,我確信我是愛上他了。可是……他再不講一句話,他匆忙地收拾他的東西,動作快得象一陣旋風。下樓梯的時候,他用一種冰冷的客氣態度扶著我,目不斜視,在黑暗中,我發現他側影的輪廓線是那樣迷人,那樣高傲,我的心顫栗著,可我的高傲封閉了我的嘴巴。我們都沒有再說什麼。沉默中,我感覺到我正在準備靠岸的那片陸地,正在一點一地下沉……”
“……你知道,丁丁愛上一個人太不容易了,我真不知道怎麼才能幫她擺脫痛苦……”
“她寫的《閃光的牆》,不就是寫一個失戀者怎樣重新鼓起生活的勇氣嗎?怎麼輪到自己頭上就不行了?”
若素瞥了他一眼,她不喜歡趙建國這麼談丁丁。
“看來,她的作品是一種虛偽的理想主義,在現實生活中顯得很蒼白。”他看看若素的臉色,又急忙說,“其實,我也是個理想主義者。但是我的理想主義和你們的不同,我的理想主義是建立在現實的牢固的基礎之上的。時代不同了,現在是個講求實際的時代,哪有那麼多纏綿餃子(北京學生中流行的一句俏皮話,指人情味太濃)?!隻有與現實主義結合的理想主義才是結結實實的,否則,它隻能是虛幻的,象海市蜃樓一樣,太陽一出來就全化了!”
她注意地看了他一眼,咬咬嘴唇。他說的似乎有點道理。但她在沒有咀嚼透了別人的話之前,從不輕易表示讚同。
她有意地轉移了話題。
“過去的流行性腹瀉,主要發生在三歲以下嬰幼兒當中,大部分是由嬰幼兒輪狀病毒引起的。”她把試管裏的液體徐徐倒入燒杯中,紫藍色的液體的反光在她唇邊染上了一塊陰影,她那輪廓鮮明的嘴唇顯示出一種浮雕般的美。
“引起嬰幼兒腹瀉的還有其他病毒嗎?”他突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不過紅暈在他黝黑的臉頰上永遠顯示不出來。
“少數由諾瓦克因子和星狀病毒。”
他“唔”了一聲,不吭氣了,翻看著幾份分析報告。
“那麼,你說這次暴發性成人腹瀉,會不會是由於一種新的病毒引起的呢?”他抬起頭。
她眼睛一亮。
門突然被推開,實驗員小方冒冒失失地闖進來。“若素,快去!梁教授叫你!”她一把扯住若素的白大衣就往外拽,“快……小京京……腹瀉……”她喘得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