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寧靜的海灘（五）
又一天過去了。
傍晚，趙建國急匆匆地推開實驗室的大門，被一幅意想不到的畫麵吸引住了。
實驗室裏隻有若素一個人。她正對著窗子慢慢地梳頭。
暮色蒼茫的窗口映著一個清晰優美的輪廓。他驀然想起不知從哪裏看到過這樣一句話：再沒有比一個美麗的姑娘梳頭更富於詩意的了。怪不得古今中外的畫家表現了那麼多梳頭的女子！可是現在在他眼裏，這所有的女子加起來，也不如眼前這個姑娘更吸引他。
的確，她生了一頭很美的頭發，濃黑發亮，人家說，隻有內心純潔的人才能有這麼好的頭發。她身材有點偏瘦了，女性特征不很明顯。但是她自有一種清潔、典雅的美。這是個真正的天使。他想，決不能用任何不潔的感情來褻瀆她。
“天使”終於慢慢轉過身來，把自己的臉藏在窗簾後麵那淡藍色的陰影裏。
“你今天是怎麼啦？怎麼有時間打扮自己？”他傻頭傻腦地問。
“嗯。為了參加傍晚的海濱音樂會。”
“……？！”
“你為什麼不問我……實驗情況？”她有點嬌嗔地向他一笑。再矜持的女孩子也會向所愛的男人撒嬌，他想。瞬間頗有點得意。
“好，我現在問你……實驗情況……”他輕輕地摟住她的肩頭。這回她沒有表示拒絕，隻是把臉轉過去，背對著他。
“去發消息吧，今天……”她的聲音有些發抖，象是在拚命抑製內心的喜悅。
“成功了！真的？！……”他張開大嘴，半天合不攏。她回頭看到他那樣子，溫柔地笑起來。
“真的，今天淩晨四點……”她沒能把話說完就感到雙腳一下子離開了地麵。天呐，這個傻呼呼的黑小子竟有那麼大勁兒！若素感到一陣陣暈眩，就象童年時和小夥伴們坐在高高蕩起的浪船上那樣，她感到迷惘，羞怯，幸福，她拚命掩飾著這情緒，壓低聲音命令著：“把我放下來，快放下來！這是實驗室，這成什麼話……”
“談戀愛，要這麼談，懂嗎？我的天使！……”他把她輕輕地放在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注視著她的神情，“象你那樣，成天給人家一個後背，正經得象個修女……”他咧開大嘴嘲笑她，心裏很得意終於有這麼一天。
“那麼，我們今晚去海味餐廳吃魚丸以示慶祝，怎麼樣？”他早就想好了，等實驗告一段落，一定要請若素去大吃一頓。這次他來此地，遍嚐了閩南的各種風味小吃，似乎對魚丸最感興趣。鮮香滑嫩，真是肴中佳品。
“不，還是去海邊聽音樂會吧。S大學學生自己組織的。”
她想了想又小聲補上一句：“丁丁也去。”
“哼，我就知道！”他鬆開了手。
她仰起臉，歉疚地望著他：“丁丁這幾天給小京京陪床，累壞了……她得散散心，再說，這次小京京的糞便化驗給實驗幫了大忙，丁丁也算是對這次實驗有貢獻啊……”
……丁丁這次來海濱參加文學講習班，是若素磨破了嘴皮子才奏效的。她希望她換換環境。有時，換個環境可以加速人的遺忘。何況，這是丁丁在大學期間享受的最後一個暑假。
“海會幫助你的。”若素說。
……海真的幫助了她，她想。昨天晚上，幾個月來丁丁頭一次主動找到她。她發現，丁丁眼睛深處那熄滅了的火花又重新閃亮了。她心裏一動。
“知道嗎？我今天認識了幾個新朋友，海邊的朋友。”
“我突然發現，世界是廣闊的。”丁丁偎著她，美麗的長睫毛在燈光下熠熠發亮，若素輕輕地握住她的手。
“到底走出來了。從那個死胡同裏……人家怎麼說都不行，還是自己想過來了。”若素覺得自己心口都長舒了一口氣。
“我覺得我比時代落後了好遠……就象是做了一個夢。醒來之後，蒼海已經變成桑田了……”丁丁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裏顫動著，“……你覺得我很可笑嗎？”
“不，一點不可笑。人都有這種時候……我至今覺得，世界上最可貴的還是真誠的感情，問題是……應該把心捧給什麼樣的人……”
“可是，我總覺得，為了那些我們一直信奉的、固守的一切，為了那些我們認為最可貴、最有價值的東西，我們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多了。有時，我真感到累，有時，我真想徹底拋棄那些準則之類的玩意兒，痛痛快快地享樂個夠！為什麼他們能，我們就不能呢？……就說他吧，我至今不知道他的固有色是什麼，我隻知道他象一條變色的蜥蜴，可是他說得痛快！他得到了一切，可我什麼也沒有……這公正嗎？”
“瞎說！”若素激動地反駁她，“你有！你有才，你有能力，你有千千萬萬讀者！他才真是什麼也沒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