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寧靜的海灘(五)(2 / 3)

丁丁震驚了似的抬起頭來。

“真的嗎?你真的認為,我還能為別人做點事嗎?……你真的認為,我還是被社會所需要的嗎?”丁丁的眼睛裏溢滿了淚花。

“當然。不僅是我這麼認為……連趙建國,也覺得你很有才氣。丁丁,我信你。跨過眼前這道障礙,你的創造力肯定會插上翅膀的!……”若素緊緊地攥著朋友的手,淚水不知不覺地湧流出來。

她們麵對麵,傻呼呼地哭了一通,覺得各自的心裏都好過多了。

趙建國沒搭腔,扒在桌上開始擬稿:

“……我國近年來暴發流行一種臨床症狀頗似霍亂的,以成人為主的流行性腹瀉,1983年此病流行波及10省區約10萬人。嚴重影響人民健康,使生產蒙受巨大損失……

“……本研究首次從成人流行性腹瀉中發現並鑒定了一種抗原和基因獨特的新輪狀病毒,證實了此新輪狀病毒為引起我國成人腹瀉大流行的病因,發展了國際上關於輪狀病毒腹瀉的觀念,指出輪狀病毒可在成人中引起大規模的感染和流行……”

他抬起頭來。

遠處,從海邊傳來悠揚的樂聲。

“開始了。”若素走到窗前,把所有的窗子打開,帶著鹹味的清涼空氣流了進來。

弦樂器彈奏的引子,莊嚴而柔美,象是一幕雄偉劇目的序曲——這幕劇的名字叫做人生。

“李斯特的《前奏曲》。”趙建國輕輕地說。

樂聲和著海潮,終於雄偉有力地奏出第一主題。

趙建國激動地站起來:“是哪兒的樂隊?”

“S大學自己的樂隊。”若素走到趙建國身旁,專心致誌地聽著。

起伏的琶音把她帶到了剛剛踏上人生道路的青春時代。

她在北京郊區插隊,丁丁遠離家鄉去了雲南。朋友們都走了,恰似飛鳥各投林,隻剩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

那次挖河,全公社的挖河競賽,全體社員和知青已經連續幹了兩天兩夜。“學大寨”的紅旗在前麵飄著,飄著。暗夜中,她推著獨輪車,一趟,一趟,把土運走,她機械地推著,為怕翻車而提心吊膽。終於,她的胳膊酸了,木了,她的眼皮合上了,她失去知覺了,她的靈魂出竅了,可“學大寨”的紅旗還在眼前飄著,飄著……

青春,青春,她的青春,這一代人的青春。這是她上的人生的第一課,多麼寶貴而決不可失的一課啊!

她終於懂了為什麼現在的少男少女們——那些得天獨厚的寵兒們好象缺了點兒什麼。他們缺的就這一課。根基,根基,就在那艱苦的磨煉中,這是一代人打下了真正的人生的根基。

樂聲變得抒情而明朗。

“愛情。”趙建國緊緊攬著若素,“這是在說我們。”

“不是我們,是初戀。”若素故意氣他。

趙建國沒反應,他完全陷了進去。她沒想到,原來他竟這麼迷戀音樂,而且,似乎深諳其中奧妙。他一動不動地聽著,耳朵象隻小狐狸似地豎起來,一隻腳在地板上輕輕地打著拍子。

“第二主題,這是春天的信息。”他很內行地瞥了她一眼。

美極了。圓號和貝斯的柔美音色在豎琴和弦樂的襯托下,格外幽美連綿。這樂聲使她想起夏末秋初的北海公園。夜晚,一對對情侶蕩著小舟,在暮色深濃的水波中劃出一道道優美的弧線。遠處,星星和燈光交織成一條條華貴而神秘的光帶。一切籠罩在夜色裏。水波中映著深黑色的倒影,夜風中飄顫著姑娘們的柔發,槳上的水珠兒濺濕了那團團簇簇的鮮花……一切浸透了人生美好的憧憬。

她挽起他的手臂,沒有說一句話。他們緊緊地偎依在一起,踏著樂聲,走出實驗室。

他們從來沒見過這片海灘上聚集過這麼多的人。S大學的學生,文學講習班的作家,病毒研究所、當地防疫站的工作人員們……姑娘們象過節似地穿起了漂亮的連衣裙,給海灘上增加了一道道最美的色彩……

S大學樂隊在演奏李斯特的《前奏曲》,這是偉大的李斯特根據法國詩人拉馬丁的詩篇《詩的冥想》而創作的標題交響詩。詩的原意對人生的理解是消極悲觀的,而李斯特卻把莊嚴、美好、光明賦予了它。

靜極了。隻有樂聲和海潮的起伏聲。在這一片安謐中,音樂突然變得急驟起來,弦樂器的震奏,緊張的和聲音響,不穩定的調性更迭,半音階的三連音疾馳而過,海浪的旋律也似乎加快了,似乎預示著一場風暴的來臨。

“這是展開部,生命的風暴。”趙建國輕輕地告訴她。

漆黑的暴風雨之夜,一隻鳥穿過疾風雷電,正向生命的彼岸飛去。這就是丁丁講過的那隻白色的鳥麼?

在漆黑的夜裏,它象一顆流星,象一道閃電,在風暴中,它不屈不撓地飛著,一層層巨浪吞沒了它。它穿過浪頭,向前飛著,一道雷電擊中了它。它舔幹淨帶血的翅膀,向前飛著,在風暴中它迷失了方向,它幾乎被狂風卷走,可它仍然頑強地飛著,飛著,前麵,就是光明的彼岸,前麵,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