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丁在哪兒？我們去找她。”她的眼睛濕潤了。
“若素，我想好了，等畢業以後，我要申請來這兒工作。”
“為什麼？”
“我……我喜歡這片海灘……”丁丁倚在窗前，眺望著那片奔騰的海，“舊的她，在這兒死去；新的她，正在這兒誕生。”
他們穿過層層迭迭的人們，他們踏著樂聲和海浪，急匆匆地走著。人們的步伐不知什麼時候加快了，真的，一切的節奏都不知不覺地加快了。
音樂終於回到了莊嚴宏偉的第一主題。人終於戰勝了風暴。人的力量終於戰勝了大自然。經過狂風暴雨的洗禮，生命——象征著生命的一切煥發出新的魅人的光彩。
那隻白色的鳥終於到達了彼岸。它伏在海灘上，靜靜地舔著傷口，那受傷的翅膀在顫抖著。可它的眼睛仍然盯著前方——前方，是更加遼闊的汪洋，卷著更加洶湧的巨浪……
極為寧靜的一瞬。突然，她看見了海灘上的兩個人——那是喬丁丁和那個剛剛出院的小姑娘。
她抓緊了趙建國的手。
丁丁穿著一件潔白的連衣裙，海風揚起裙子邊兒，看上去象一隻飛鳥翅膀。嬌小玲瓏的身影，卷曲的短發和纖秀的腰肢，從背影望去，象英國畫家勞倫斯筆下的《紅衣少年》——那個沉浸在瞑想中的美麗的男孩。在這瞬間，她覺得自己突然回到了童年，隻有五歲。丁丁穿著粉紅色泡泡紗連衣裙，在前麵不停地、飛快地奔跑，她無論如何也追不上她。
“為什麼不叫她？”他問。
“不，別打擾她。……她喜歡想，她想得很深。想得太多，的確使人痛苦，可有時這痛苦本身也是一種幸福。”
“你說這話活象個半吊子哲學家，都是受了喬丁丁這號舞文弄墨的人的傳染。”趙建國半開玩笑地說。
“可是如果沒有這號‘舞文弄墨’的人，生活會變得多麼灰暗，你想過麼？假如我們的生活中沒有詩、沒有音樂、繪畫、文學、戲劇……沒有那種思想的閃光，那麼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
“可是我總認為，中國現在更需要行動家，而不是思想家。”
“這已經不是孫中山和嚴複爭論這個問題的時代了。依我看，思想家和行動家都需要。”
……那邊的音樂會進入了高潮。隨著弦樂隊奏出施特勞斯的《春之聲圓舞曲》和《雷鳴電閃波爾卡》，海灘上的青年開始尋找自己的舞伴，踏著被月色染成銀白色的柔軟的沙灘翩翩起舞。
“來，我們也來。”趙建國不由分說地攬住若素的腰。
“可我不會……”
“我也不會。”他自信地仰起下巴，抱住舞伴，隨音樂旋轉著。他樂感很強，幾圈之後就感到舒展了，自如了，他有一種身心放鬆之後騰雲駕霧般的感覺，這使他更加得意。
“瞧，這不是很快學會了？”他得意洋洋地說，“可能，我們人類本來是什麼都會的，隻不過，我們沒有發現自己罷了。我們會走，會跑，會跳，會遊……”
“還會飛！”若素天真地仰起臉。
“會飛？”
“是的，會飛。”她低聲地重複著，感覺到全身沉浸在一種難以名狀的複雜感覺裏。她又想起了那隻鳥，那隻丁丁說過的神秘的鳥。
“你怎麼哭了？”他停下來，輕輕地捧起她的臉。
“簡直象多愁善感的林妹妹了，多虧我不是寶哥哥。”他故意逗她。
“哼，時代變了，如今賈府的焦大，也愛上林妹妹了！”她掛著淚珠撲哧一笑回身就跑。
“請你不要造成這種女跑男追的局麵！他一麵追她一麵還忘不了開玩笑。
他們在離丁丁不到十米遠的地方靜靜地站住了。
“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她們兩個有非常相似的地方？”若素的眸子在凝思著。
“這我倒沒看出來。”他漫不經心地瞥了那兩個人一眼——喬丁丁正和小姑娘在輕聲地交談。“還是幫我想想怎麼接著擬稿吧。”
“……這些發現為防治成人流行腹瀉奠定了基礎。在輪狀病毒及成人腹瀉研究開創了……用開創好嗎？還是用開拓吧！……開拓了新的領域……”
趙建國一麵走一麵仰著脖子，把一串串用得爛熟的詞兒吐向空中。
已經走了很遠了，若素還是忍不住回過頭去，月色朦朧的海灘上，丁丁那白色的連衣裙正在海潮中飛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