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我小時候很愛做夢。有時夢見去航海,藍色的海上有許多的帆在飄,有時,又夢見自己變成一隻鳥,飛得很低,很慢,有許多小星星和我一起飛著,……童年時的幻想和夢,很荒唐,也很誘人。
卻唯獨沒做過作家夢。
書是極愛看的。很小,便偷著翻爸爸書櫃裏的書,爸爸越不讓看的書,越要看,從小便暴露了喜歡偷嚐禁果的劣根性。
十三歲那年趕上那場政治動亂,在哥哥姐姐們都風起雲湧鬧革命的時候,我卻瘋了似的看書。後來走火入魔,自己也嚐試著寫起小說來。我記得那部“小說”叫做《鶵鷹……》,寫的是我當時很崇拜的一個男孩子的經曆。在僅有的三個讀者中,有一位大朋友說:“你將來不能搞文學。”問他何以見得,他答:“象你這樣的人搞文學,肯定要受煉獄之苦。”
我不明白他的話。
十四年之後,我在《北京文學》上發表了第一篇作品,當年,又在《十月》發表了短篇《請收下這束鮮花》。這篇小說獲了一九八一年《十月》首屆文學獎。——我把那位大朋友的預言扔到腦後了。
中篇小說《河兩岸是生命之樹》是一九八二年寫的。正當畢業分配之際,別人寫論文,我寫小說。並非要顯得與眾不同,而是被一種激情齧咬住。不寫不行。
那時,對外開放的門剛剛開了一道縫,正因如此,門外的景色看起來如此新鮮,吸引了許多人,特別是年輕的大學生們擁擠觀看,看得眼花繚亂。末了兒,都想說點兒什麼——對社會,對生活,對愛情,對性……我也說了,用筆。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激情呀!它使我整天處於一種癲狂狀態之中,我每天都和書中人物生活在一起,忘了我屬於他們還是他們屬於我,寫到動情處,趴在桌上痛哭一場……天呐,那時真是太傻了!
那傻勁兒是空前的,大約也是絕後的。那是我第一次嚐到“煉獄”的滋味。
很久以後,我感到這篇小說的幼稚,一度為它那種追求純情,那種強烈卻又是過時的理想主義色彩而臉紅,一度徹底否定了它。
然而,讀者們好象比我更“傻”——許多人為它一鞠感動之淚,許多人把自己的經曆寫給我,甚至是秘密和隱私。我相信那句話了“隻有出自內心的,才能真正進入內心。”
至此我明白,有一點是不能否定的,那就是當時奉獻給讀者的真誠。
《藍色的水泡子》是我寫黑龍江兵團生活的唯一一篇。很多人對此感到奇怪,以為我在兵團大概沒吃過什麼太多的苦。其實恰恰相反,我無論在兵團還是後來在農村、工廠,都一直在最低層哪一件苦差事也沒落過。盡管當時種種艱難困苦已超出了忍受的極限,可那片黑色的土地留給我的,依然是夢。這一點,我自己也覺得難以解釋。我閉上眼睛,隻記得那片被夕照染紅的土地,那些深綠色的塔頭,和星羅棋布的、藍色的水泡子,我照自己的感覺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