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希望現在關心的是民主選舉村長的事情,他開始走出家門,整天坐在街頭的青石板上,見了誰都想聊天,就連那些十幾歲的孩子,他也主動打個招呼。但是,事情與他想象的完全相反了,村人們漸漸明白他想當村長的時候,打量他的目光都那麼冰冷,甚至見了他就繞道走開了。村人們是另一套思維邏輯,都覺得馮希望太能耐了,真的當了村長,誰能鎮得住他?再說了,甘蔗不能兩頭甜呀那麼好看的翟迎春歸你了,你再當了村長,好事都成了你們家的了。還有,你當了村長那個小寡婦不就成了村長的婆娘了?喲嗬,她倒好了,死丈夫死出風光來了。那不中。這種情緒在村子裏蔓延開,一個人傳給另一個人,到秋後民主選舉的時候,馮希望連村長候選人都不是。這很讓他傷心。
翟迎春了解了馮希望的心思後,就對他說:“你當什麼村長呀,選個日子辦事情吧。”
馮希望沒當上村長,很大的原因就在翟迎春身上,他對她就有些恨,於是他就說:“誰說我要你了?我不要。”
翟迎春也動了氣,說:“你真不要?可別後悔呀,你知道我會怎麼整治你。”
馮希望的語氣就有些軟了,他其實並不知道她會如何整治自己,但心裏就是發怵。他覺得這女人身上似乎有一股強大的漩渦眨眼之間就可能將他吞沒,把這樣的女人娶回家,就是娶回了一個祖奶奶,什麼事情都要由她來當家了。
馮希望不想惹惱了她,一個離過婚的女人倘若發力,就是一柄銳劍,可以刺穿任何男人堅硬的麵具。
馮希望換了一種商量的口氣說:“能不能拖一拖?我要搞一個建築裝修隊,外出蓋房子去,蓋各種各樣的房子。”
翟迎春想了想,說:“我們辦事,也就幾天的工夫,辦完了咱們一起出去中不中?”
馮希望搖頭,說:“我給自己定了規矩,先立業後成家,我要體體麵麵地辦事成家。”
翟迎春覺得這個理由還說得過去,就點頭答應了,不過條件是必須帶著她一起外出幹活。馮希望做出很為難的樣子,說自己在外麵風餐露宿,你跟著去幹啥?
翟迎春不假思索地說:“幹啥?給你做飯,陪你睡覺。”
“你這身子,吃不了那苦。”
“我不怕苦,隻要有你在身邊,多大的苦我都不怕。”
馮希望有些焦急了,說:“那何苦呢?在家裏保養著多好。”
翟迎春咬了咬牙,提高了聲音說:“你知道個啥?我一個人在家裏才受罪哩,一個人熬著,一年兩年我就糠了。”
說著,翟迎春哭了,身子跟著就一抽一抽的。她哭泣的樣子,實在讓人看了心酸。
沒有太好的理由說服翟迎春,馮希望隻能暫時答應她跟隨自己南征北戰了。他邀請了當地的泥瓦匠石磊和木工王宮前來加盟,然後招呼了自己幾個親戚做小工,組成了一個十幾人的建築裝修隊,開始搶占當地的建築裝修市場了。
泥裏水裏,風裏雨裏,建築隊一天天壯大起來。
一年後,馮希望在當地的建築行業就聲名顯赫,他的隊伍壯大到了上百人。於是,馮希望就把建築隊改為公司,起了個很響亮的名字,叫明天建築裝修公司。這個名字是有講究的,希望在明天癬馮希望成為公司的經理,翟迎春成了公司的會計,他們的日子開始滋潤起來了。
公司興旺了,馮希望的頭腦也就有些發熱了,覺得當地的建築市場不夠他撲騰的,很想到北京的建築市場尋找發展空間。親戚朋友都反對馮希望,覺得他的想法太單純了,北京的建築裝修行業,競爭慘烈,而且格局基本已定,像“明天”這種地方的小公司,想打進去是不可能的。本來馮希望有這個想法,什麼時候行動自己都說不準。但經過親戚朋友三番五次的規勸,一下子把他的激情點燃了。
他問兩個得力助手石磊和王宮,說:“你們敢不敢跟我去?”
兩個人撇了撇嘴,河南人的那股牛哄哄的勁兒上來了,說:“北京人還長了兩個頭?走到北京的大馬路上遛遛去。”
又問翟迎春,說:“但是,你也發表一下意見。”
翟迎春說:“我死活都是你的了,問我幹啥?你定。”
這女人的話,讓他心裏一熱,好女人呀。他立即把公司的人員解散了,說等到自己在北京攬了工程,立即通知解散的這些人趕過去。
就這樣,夏末時節,馮希望帶著兩個助手和翟迎春,滿懷豪情殺奔北京城。
在北京城寬闊的馬路遛步,的確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初到北京的三五天內,幾個人過得很開心,走了故宮走長城,一邊走一邊說,北京真他媽是個好地方,北京人舒服死了。心裏羨慕著,就開始規劃他們美好的未來,前景廣闊得不得了,恨不得三五年內就把整個北京都變成“明天”公司的。但是一個星期之後,他們再也不願上街了,開始覺得北京寬闊的馬路,不是那麼容易走的。走著走著,馮希望的錢兜很快就癟下去了,等到他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控製了。馮希望隻好換住處,離開了門口有保安的賓館。又過一個星期,他們從地上招待所搬到了地下小旅館,翟迎春也跟馮希望分開屋子,去跟三個陌生女孩子住在一起。那三個女孩子,是專門在地下旅館攬生意混日子的。
這些天,馮希望每天不停地打電話,跟那些早就混在北京的河南人聯係,請求他們幫助介紹工程,可是每一個電話都帶給他一份失望。他來北京之前,在當地收集了一堆在京的河南人電話,也有不少朋友給他許諾說到了北京你就找我某某哥兒們,人家在北京待了十幾年上上下下平趟。但是馮希望跟這些人聯係上後,才知道根本不是那麼回事,能在北京上上下下平趟的人,一個也沒見到,大多數人自己還在掙紮不休,哪能顧得上他。日子稍微好一點兒的,還請他們幾個人到小飯店喝幾兩北京二鍋頭,差的幹脆連麵都不見。
失望歸失望,但他還是離不開電話。即使不打電話的時候眼睛也下力氣地瞅著電話,仿佛能從電話裏瞅出個金蛋子。
小旅館的電話單是算錢的,電話費越來越多,好消息越來越少,到最後他打電話的時候摁電話號碼的手竟然有些抖動。
馮希望開始主動出擊了,帶著幾個人到勞務市場洽談,到一些建築公司推銷自己,接待他們的人一聽他們的口音,就狐疑地問:
“你們是河南人?”
馮希望很謙虛地說:“是的,河南登封的,少林寺那邊。”
又說:“有機會你們去少林寺,那邊我負責接待,保證你們滿意。”
又說:“……”
常常是話沒說完,就被對方打斷了,對方言簡意賅,說:“我們這兒從來不跟河南人打交道,你們趕快到別的地方碰運氣。”
再後來,小旅館的老板每天都盯梢他們了,仿佛他們是一群賊。
有一天,馮希望路過地下旅館出口的登記室。聽到老板和老板娘正議論他們。
老板說:“那幾個河南人不會是搶劫犯吧?犯了事藏在我們這兒?”
老板娘說:“我看像人販子。”
老板做出思考狀,說:“不管是幹什麼的,是河南人,你就盯緊點兒。”
馮希望聯想到這些天的遭遇,心裏很不是滋味,回到房間裏牢騷了幾句,兩個助手當即站起來要去教訓老板一頓,被馮希望攔住了。他說你打了一個旅店老板,還有千千萬萬個旅店老板,打得過來嗎?越打我們的名聲越差怨不得別人,咱們有些河南兄妹也確實差了點,弄得河南人臭名昭著。
石磊泄氣了,主張立即返回河南,當地的建築裝修市場足夠他們幸福生活了。石磊在家鄉已經有了女朋友了,這個時候想起女朋友,真是歸心似箭。王宮也覺得還是回老家好,他們在那裏已經有了聲譽,適合生存。王宮沒有了父親,母親年歲大了,他一直擔心家裏的母親沒有人照顧。翟迎春沒有表態,但是馮希望知道,她心裏也是盼著回老家,他給她蓋的新房子,還沒好好住呢。
馮希望說:“你們誰想走就走,我死也要死在北京街頭!”
馮希望又說:“我要讓北京人重新認識河南人!”
石磊和王宮聽了馮希望的話,順勢躺在鋪上說:“就這樣了要死咱們死在一起。”
接下來,幾個人為河南人感歎了一番,但是祖籍是不能改變了。
隻能想辦法改變河南人的形象。正感歎著,馮希望突然“哎呀”了一聲,猛然醒悟的樣子說:“我們不當河南人了,我們當山東人,有人間我們,就說我們是山東郊區的。”
翟迎春傻傻地問:“山東郊區?那也要有個地方呀。”
“從今天開始,我們都必須說普通話。”馮希望看著幾個人說翟迎春皺了眉頭說:“我哪會說普通話呀?”
馮希望說:“學,學不會你就回家。”
翟迎春立即軟了,說:“我學我學,你得救我呀。”
馮希望當即跑到外麵商場,買回來幾個小收音機,每人發了一個,跟著裏麵的播音員學習普通話。幾個人學得很賣力。馮希望在部隊的時候,接觸天南地北的戰友,能模仿幾個省市的方言,還經常模仿幾個小品演員的口音,學誰像誰,因此學習普通話對他來說相對容易一些,其他三人就差多了,努力了半天,怎麼也找不到調子,翟迎春竟然急得抹眼淚。
旅店老板娘聽到馮希望房間內每天發出嘰裏呱啦的聲音,很警惕,偷偷在門外聽了幾次,回去告訴旅店老板,河南人沒有什麼不造假的,連說話都造假了。夫妻兩個就商定,這幾個河南人在旅館待了一個多月了,不能再留他們了。
旅館老板和老板娘就開始尋找轟趕馮希望他們的理由了。
這天,有一個住店的老頭向旅館老板報告,他的錢被偷了,老頭說他一直沒離開房間,就是去了一趟廁所的工夫放在鋪下的五百塊錢就沒了。旅店老板和老板娘一合計,大白天待在旅館的人不多,跑不了那幾個河南人。夫妻兩個立即把馮希望他們堵在屋子裏,說從現在開始,他們幾個人誰也不許走出房間。然後,夫妻兩個在房間一陣折騰,沒找到老頭的錢包。老板就又搜他們的身上,從上到下仔細摸索著。
馮希望終於忍不住了,說:“你們不用找,我們能幹這種事嗎?”
老板娘當即回敬了一句:“你們河南人什麼事情幹不出來?”
翟迎春就不滿地說:“你怎麼這麼恨我們河南人?我們河南人坑害過你嗎?”
老板娘承認他們沒有被河南人坑害過,但是老板娘說:“你們看看北京大街上搶劫偷盜的,哪一個不是河南人?”
馮希望捅了翟迎春一把,讓她不要跟老板娘辯論因為他們無法統計北京大街上發生的搶劫偷盜案,河南人到底占多大的比例。
翟迎春似乎很委屈,不甘罷休地說:“你不要把河南人都看扁了,北京人就沒有烏龜王八蛋了?”
這句話激怒了老板娘,她抓住翟迎春的手拖著走,要拉著翟迎春單獨到住宿登記室搜查。翟迎春掙紮,老板娘就說:“你心虛了吧?如果沒偷,就是到公安局電不怕。”
翟迎春為了證實自己的清白,就對老板娘說:“走就走,搜不出來怎麼辦?”
翟迎春跟著老板娘去了,老板娘讓她脫了一件衣服再脫一件衣服,一直脫的剩下了內衣內褲,終於在她的內衣口袋發現了一千塊錢,這些錢是平時馮希望給她的零花錢,她一分一分省下的。老板娘來了精神,問這錢哪裏來的。翟迎春說這錢是自己的老板娘卻不相信,認定這些錢都是偷來的,把錢都扣留了。
翟迎春委屈地回到房間,含著淚水抱住馮希望的胳膊,說:“希望哥,咱們回家吧,我想回去住新房子。”
說著,心裏的委屈就湧上來,嗚嗚地哭了。
馮希望鼻子一酸,眼淚也就湧出來,他用力擦了擦眼睛轉身去找老板娘。
馮希望很嚴肅地對老板娘說:“私自搜身是違法的,你把我們的錢拿來,要不我打電話告你們搶劫罪。”
老板娘根本不把馮希望看在眼裏,說:“不用你打電話了,我已經給派出所打了電話。”
果然沒幾分鍾,派出所的兩個民警趕來了,要分別審問幾個人,首先讓翟迎春跟著他們到一間屋子內。翟迎春這會兒有些害怕了。
擔心民警再讓她一件一件地脫衣服,於是眼睛恐懼地看著馮希望,磨磨蹭蹭不想走。一個民警生氣地上前抓住她的胳膊,挺粗魯地拽她就急忙喊道:“希望哥,快救救我!”
看著翟迎春的淚水和驚恐的目光,馮希望實在忍不住了,上前拽住民警的手一擰,說:“你們幹什麼呀,態度能不能好一些?”
民警的手被馮希望擰了一把當時就覺得骨頭縫裂開了,忙鬆了翟迎春的胳膊,看著馮希望喊道:“你要幹什麼?你再亂動,我拘了你。”
另一個民警趕過來,抓住馮希望的前胸衣服,想把馮希望拽進另一間屋子裏,馮希望腦子嗡了一下,熱血直往腦門上湧,抬手一個反擰,抓住民警的胳膊順勢向前一送,民警就趴在地上。民警爬起來,一隻手朝腰間伸,做了個掏槍的架勢,馮希望說你別嚇我,你根本沒有帶槍唬誰呀。
民警仔細打量馮希望,感覺這人不是一般的對手,於是大吼一聲,說:“你敢打警察,你知道你犯了什麼罪?”
這時候,兩個民警一前一後圍住了馮希望,其中一個悄悄掏出了手銬,兩人使個眼色,突然一起撲向馮希望,要把他銬起來。一邊的石磊和王宮沉不住氣了,喊著打死這兩個混蛋,就衝上去了。此時馮希望腦子一個激靈,覺得事情不好,這是什麼地方?是在跟誰打架?
馮希望就喊:“你們快住手,住手呀,石磊廠
石磊和王宮被馮希望的聲音鎮住了兩個民警也被這一聲吆喝鎮住了,幾個人都看著馮希望。
馮希望伸出手給民警,說:“你們要銬就銬吧。”
馮希望又對石磊和王宮說:“你們都一邊稍息去!”
兩個民警雖然把馮希望銬住了,但是心裏早有幾分膽怯,不敢在這兒磨蹭,讓馮希望跟著到派出所走一趟。翟迎春一聽,立即上前抱住了馮希望的腰,死活不放他走。她覺得,馮希望剛才把警察打倒了,警察把他帶到派出所,肯定要把他打個半死,然後關進黑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