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遠還想說什麼,房詩宏打斷了他,說好了,不說這件事情了,你這個人呀,是個好人,就是有點綿,太愛麵子,以後許多事情,不要太難為自己了。
房詩宏說:“這件事情,我還要認真反省一下,必要的時候寫出書麵檢查。”
致遠一聽,覺得房詩宏的話有弦外之意,就忙說:“房處長。我看這事就算了,反正金處長也沒再追究。”
“他不追究我追究!”房詩宏語氣堅定地說。
一連幾天致遠心裏都忐忑不安,不知道房詩宏怎樣處理這件事,他最擔心房詩宏跟金處長爭吵起來,這樣正好中了金處長的下懷。
房詩宏沒有正麵跟金處長衝突,他在處裏的一次全體會議上,突然提出了這件事,非常認真地說:“今天,我利用這個機會,跟大家做個檢討,上次我利用會議經費,請外地來的幾個朋友吃飯,違反了處裏的有關規定,很不應該。後來,多虧金處長及時發現及時糾正。雖然我已經把錢交上了,金處長在這件事情上隻批評了承辦人王致遠,沒有當麵批評我,但是我覺得自己作為副處長,讓王致遠安排客飯,是害了王致遠,所有責任都應由我承擔,經過深刻反思,今天我要在大會上公開檢討,下麵我把自己的檢討書讀一讀……”
致遠當時就傻了,聽著房詩宏的話,越聽頭皮子越緊,後來覺得自己繃緊的神經快要炸裂了。坐在一邊的金處長,也沒有想到房詩宏會做出這樣的舉動,臉色一陣紫一陣青沒了模樣。金處長覺得一定是致遠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房詩宏,因此就把憤恨的目光投向致遠。致遠隻看了一眼金處長,就再也不敢與金處長的目光碰撞了,金處長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恨不得把他的肉一絲一絲地切割掉。
致遠的心徹底涼了,他知道從此自己與金處長的矛盾不可緩和了。
處裏的人一聽房詩宏的檢查,就明白怎麼回事了。會議結束,大家回到辦公室,有人就說:“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幾個人就嘿嘿地笑了,扭頭去看致遠,似乎覺得好戲還在後頭,所以都是一副隔岸觀火的神態。致遠一臉的陰鬱,低著頭,用一枝鉛筆在紙上胡亂地畫著。
女學生陳琳也參加了處裏的會議,這時候心裏很替致遠焦急,知道致遠以後恐怕要倒黴了。她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眼睛瞟著致遠,表情挺凝重的。
致遠在單位很不順心,家裏的氣氛也始終挺緊張。因為那五千塊錢的事情,兩個人說話都比較謹慎,一不小心就容易刺傷了對方。
一個星期天的上午,兩個人一起去菜市場買菜,為了兩斤黃瓜,雅蘭跟攤販討價還價了半天,攤販說兩塊錢三斤,但買兩斤就要一塊五。
雅蘭說,我要三斤幹什麼?就要二斤,一塊三。攤販不答應,堅持要一塊五。
致遠在一邊有些心煩了,對攤販說:“好好,給你一塊五。”
致遠掏錢給了攤販,雅蘭就生氣了,說你充什麼大款?致遠就說,為西毛錢你磨來磨去的,累不累呀。
雅蘭這時候想起了那五千塊錢,就說:“是不多,比起五千塊少多了,你多闊氣。”
致遠一聽這話就急了,說:“行了你,別沒完了,不就五千塊錢嗎?我現在就去賣血去,賣血還你的,這麼差勁你!”
“誰差勁呀,你說誰差勁?你才差勁哩,有本事你賣去呀,你把你賣了才好哩。”
兩個人在菜市場越吵聲音越大,最後雅蘭哭著去廝打致遠。攤販一看這陣勢,急忙對雅蘭說:“別吵了別吵了,我把錢還給你,這兩斤黃瓜白送你了,行不?”
攤販的話,更激惱了雅蘭,她把攤販遞過來的黃瓜,用力摔在地上。致遠一看這個樣子,恨恨地一跺腳,扭頭走出菜市場,把雅蘭扔下不管了。
致遠回到家裏,感覺很無聊,就躺在床上生悶氣,躺著躺著就睡過去了,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午飯時間。致遠起身一看,雅蘭還沒有回來,他就又氣憤起來,心裏說你不回來算啦,三天兩頭鬧騰真讓人受不了,你愛到哪裏就到哪裏。
致遠呆呆地坐了一個小時,就坐不住了,琢磨雅蘭到底去了哪裏,越想心裏越氣憤,隨手抓起一本書用力摔在地上。但是氣憤歸氣憤,他還要考慮雅蘭的去向。他知道雅蘭不可能還在菜市場。卻又想不出能去哪裏,她身上也就帶了十多塊買菜的錢,不會走得太遠。
致遠出了門,剛走了幾步,又回來了。他覺得自己根本沒辦法尋找雅蘭,這麼大的城市,一條街就夠他找一個下午的。此時他心裏氣到了極點,眼淚不知不覺地流出來。
這時候的雅蘭,其實也是沒處可走,她賭氣去了一家商場轉悠了兩個小時,實在累了,就給一個單位的李大姐打了個電話。雅蘭沒有什麼好朋友,平時跟李大姐處得挺好,也經常在節假日通個電話詢問一些事情。李大姐一聽是雅蘭的聲音。就問雅蘭有什麼事情,雅蘭說:“李大姐你在家沒事吧?”
李大姐說:“沒事,看電視呢,你沒看中央八台呀,你快看看,這電視劇……”
李大姐沒說完,就聽到話筒裏傳來哭泣聲,李大姐忙問:“怎麼啦雅蘭?你說,是不是跟致遠吵架了?”
雅蘭的哭聲更大了,李大姐就知道自己的猜測沒錯,就說:“又為什麼?我不是告訴你了,一般不要吵鬧,是他欺負你了?”
“我覺得活著真沒有意思了……”
“什麼話你!你在家裏?什麼?在外麵?”李大姐感到事情嚴重了,說話有些緊張,嘴巴用力對準話筒說話,恨不得把整個話筒含在嘴裏,“告訴你,別胡思亂想,到我家裏來,快點,我等你,聽到了沒有?”
雅蘭打電話的目的,就是想找個地方暫時待一待,眼下她確實不想馬上回家,又確實找不到可待的地方。於是,她就輕輕地“嗯”
了一聲。但是李大姐還是不放心,又說:“你現在在哪裏?要不我去接你,噢,在商場的大門口等我,我這就去接你廣
李大姐放下電話,匆忙穿衣出門,她男人看她慌張的樣子,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問道:“你去幹啥?”
“回來你就知道了,做飯,晚飯做好,雅蘭來家裏吃飯。”李大姐後半截子話拖出了屋子,拖了整整的一個樓梯那麼長。
李大姐很少打出租車,心疼那錢,但今天李大姐衝到馬路邊,對著一輛出租車,有力地揮動了一下手臂。她覺得自己揮手的姿勢很氣派,於是又揮動了一下,出租車快速停到他身邊,她覺得車頭似乎是衝著她的身子碾過來的,於是她的身子朝一邊做了一個跳躍的動作。
李大姐把雅蘭接回家,詳細聽了雅蘭講述事情的經過之後,就暗暗心疼自己打出租的錢丁。雅蘭因為這點兒小事鬧成這個樣子實在不值得,尋死尋活也就更不值得了。她覺得,自己沒必要打出租車趕過去,就是坐公共汽車過去,雅蘭也不會出什麼大事。
李大姐心裏就有點惱雅蘭,似乎有一種受欺騙的感覺。於是,李大姐毫不留情地批評雅蘭,把錯誤都算在雅蘭頭上了。其實這個時候,雅蘭需要的就是這種批評,讓她清醒一下,如果同情她偏袒她,她反而覺得自己委屈了。心裏的怒氣得不到很好的排泄。
雅蘭被李大姐批評了一通,心情就平靜下來,也覺得自己太過分了,說來說去,自己心裏還是恨著致遠借出去的五千塊錢。
李大姐看到雅蘭的情緒不像剛來的時候那樣衝動了,李大姐就緩和了語氣,教給了雅蘭很多對付男人的招數。最後,大姐問雅蘭:
“你們怎麼還不要孩子?”
雅蘭無奈地說:“不是不想要,現在要錢沒錢要房子沒房子要什麼投什麼,咋要?”
李大姐白了雅蘭一眼,說:“等到有了錢有了房子,你就沒有男人了。”
李大姐說:“你們兩個沒事就吵鬧,就是把你們閑的。”
李大姐說:“孩子是什麼?是你們兩個人之間的一顆螺釘。”
李大姐說:“孩子是什麼?是兩個圓相交的那部分。”
這大姐,有一些話還是很形象很哲理。
雅蘭就沉默了,琢磨大姐的話,越琢磨越有味道,於是低了頭半天不吭氣。
李大姐覺得事情已經平息了,她就給致遠打了電話,告訴致遠不要焦急,雅蘭在他們家裏,吃了晚飯就回去。致遠正看著越來越厚實的夜色心慌意亂,不知道該如何好了,這時候接到李大姐的電話,真是說不出的暢快,一個勁兒地感謝李大姐,那樣子恨不得抱住李大姐啃兩口。
雅蘭在李大姐家裏吃了晚飯,李大姐親自把她送回了家。當然這一回,李大姐沒打出租車,而是和雅蘭倒了兩次公交車。致遠從心裏感激李大姐,就把別人送給他的一箱方便麵讓李大姐帶走了。
李大姐走後,致遠看看雅蘭,歎息一聲,一句話都沒說,坐在台燈下看書了。雅蘭就獨自坐在床上,呆呆地看床頭牆壁上貼著的那張畫著小男孩的畫,算計著什麼時候把要孩子的想法對致遠說一說。
雅蘭對致遠又像先前那樣溫柔和關心了。致遠很奇怪,覺得女人真是不可捉摸,一陣風一陣雨的,雨過天晴之後就熱得火辣辣的,讓他一時不太適應。
於是,這些日子致遠和雅蘭像許多夫妻的生活一樣,沒有什麼大波大瀾丁,過得比較平靜。雅蘭恢複了過去的溫柔,還經常在他麵前撒撒嬌,故意弄出一些眼淚來,讓他替她擦拭。致遠都愉快接受了。
在一個很寧靜的晚上。雅蘭把生育孩子的打算告訴了致遠。她說,有些事情其實不能考慮得太多,需要刪繁就簡,考慮得太多,什麼事情也做不成。致遠明白她的意思,是說不能等到有了錢有了房子再生兒育女,但是她就是不去觸碰錢的話題。她似乎考慮得很成熟了,態度很堅決,根本不容致遠提出反對的意見說:
“半年後懷孕,也就是今年冬天,正好趕在明年秋風涼爽了的時候生產。”
“你馬上把煙戒掉。”
“把酒也戒掉。我不是不讓你喝,以後還可以……”
“還有,你得鍛煉身體,要胖一些。明天早晨開始跑步。”
“還有,我們每天都要看看牆上的這個男孩,這樣就一定會生個男孩。”
雅蘭想不起別的什麼事情了,就覺得自己在這方麵的知識太貧乏了,就說明天要到書店買幾本專業書籍讀一讀。
說到最後,她就把致遠的頭抱了過去。
盡管雅蘭不觸及錢的話題,但是她一說要生育兒女了,致遠自然要想到借給王琨的五千塊錢,他的心裏就隱隱作痛。盡管他也知道王琨不可能出現了,但心裏卻總是拒絕接受王琨故意欺騙自己的事實。他為王琨找了許多理由來欺騙他自己,比如突然身亡、家庭遇到天災人禍,等等。在這種心情的驅使下,他開始寫一部長篇小說了,小說中的男女主人公就是他和王琨,隻是他的名字換成了太陽,女的名字叫清兒。
這是一個愛情故事。小說的開頭,基本與生活中的事情相吻合,寫了一個很真誠的男人太陽,出差時在火車上遇到了純真的女孩子清兒,太陽給了清兒很多幫助,引起了自己妻子的猜疑。後來,太陽把家裏惟一的五千塊錢借給了清兒,夫妻吵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隻是,小說中的太陽,因為借給了清兒五千塊錢,妻子憤怒地跟他離婚了故事從這裏開始,按照致遠的想象發展下去了。
離婚後的太陽,獨自一人生活了幾年。在這幾年中,由於他的真誠,又多次被別人騙了錢去,也騙去了他很多的情感。當然,這期間也跟女人交往過,結局都很傷感;他還因為去幫助別人的老婆,被別人誤會,弄得挺尷尬;也因為主動站出來作證人,莫名其妙地被人打了個鼻青臉腫……但是,太陽並沒有因此懷疑什麼人,他還是那個樣子,很單純地生活著,似乎也沒有多少煩惱。周圍的一些人私下就笑他,有的說他傻拉吧唧的,有的說他娘生他的時候,欠了一些火候,缺了半個心眼兒,等等。總之,一個人生活的太陽,把許多辛酸都咽進肚子裏,把滿臉的微笑分送給了見到他的每一個人。
幾年後的某一天,坐在公共汽車上的太陽,看到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急忙站起來讓座。女人說了聲謝謝,坐下後把懷抱的孩子平放在自己腿上。這時,太陽發現女人懷抱的孩子腿和胳膊細細的,軟軟的,吊在半空蕩來蕩去,他就吃了一驚,這孩子的胳膊腿兒怎麼啦?這樣想著,就很同情地抬頭去看抱孩子的女人,這一看就更吃驚了,這女人正是他曾經四處尋找的清兒。
“你是清兒?”太陽問。
女人愣了楞,仔細看太陽,看著看著臉上就綻開了紅暈再後來就有淚水流出眼窩。
太陽看著眼前這個讓他備受委屈的女人,心裏說不出的酸楚。
他曾經日夜期盼她早日出現。現在清兒終於出現了可是有什麼用呢?一切都無法修補了。
“你回來幹什麼?給我送錢來了?”他恨恨地說。
“給孩子看病,軟骨病……”清兒的淚水滴落在孩子身上。
男孩大約有三歲了,他看到清兒流淚,就用一雙恐懼的目光看著太陽。太陽的心猛地揪了一下,他被這孩子的目光牽住了。心裏一陣難過。於是,太陽就跟著清兒一起下車,一起去了醫院。太陽在醫院跑前跑後的,別人就把他當成孩子的父親了,一個醫生悄悄對太陽說:“你不要跟你妻子說,我告訴你,你孩子的病沒法治,這孩子最多也就能熬到七八歲,別白扔錢了。”
太陽當然不敢告訴清兒。但是,清兒和她的丈夫,早就在別的醫院聽過這種勸告,並且還聽說這種病有遺傳基因,如果她再生一個孩子,很可能還是這種病。就因為這個理由,她的丈夫跟她離婚了。
她的丈夫說:“我不能一輩子沒有孩子呀。”
太陽知道了清兒目前的狀況,按照他的個性就不能不關心清兒和孩子了。清兒從北京回到包頭,太陽經常去看望她,兩個人之間自然產生了男女情愛。
有一次,清兒婉轉地想對太陽解釋五千塊錢的事情,卻被太陽擋了回去,太陽說:“我不想聽任何解釋一切解釋都沒有必要了,所以從今後,我們誰都不能再說這個話題。”
再後來,太陽明確提出要跟清兒結婚,被清兒拒絕了。清兒並不是不愛太陽,她隻是覺得這樣對太陽太不公平了,她不想帶著個癱在床上的孩子跟他生活在一起,不管太陽有多麼真誠,她總覺得這個孩子在他們兩人之間,會影響他們流暢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