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辦公室裏的陳琳,讀完致遠草草寫下的幾行小詩,不覺淚流滿麵。辦公室的同事,看著陳琳,仍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李三粗粗地長歎了一聲,對陳琳說:“你今天回去休息吧,別上班了。”
雅蘭知道了致遠的事情,並沒有責怪他,自己反而挺內疚的。雅蘭覺得,如果自己不為了那五千塊錢跟致遠鬧騰,別人就不會利用這事做文章了。雅蘭勸致遠不要生悶氣,說,到哪裏幹都行,實在不能幹就辭職,許多人辭職做生意,不是活得很好嗎?
“你開朗點兒,沒什麼大不了的,別一臉的雲彩,不要悶壞了身子,你的身子對我最重要。”雅蘭說,“我不想將來生一個心情憂鬱的兒子。”
雅蘭說著這話的時候,腦子裏卻想著另一件事情。她想,現在致遠離開機關了,分房子成了泡影,隻能多掙錢了。眼下她所在的工廠也不景氣,不如自己辭了職。前幾天,一家公司的老總還勸她辭職,去公司上班,當時她拿不定主意,但現在她心裏閃亮了一下,瞬間就做出了選擇了。
雅蘭沒有立即告訴致遠自己辭職的想法,她沉著地辦完了一切手續,去公司上了幾天班之後,致遠才知道了。
致遠就有些遺憾地說:“你的工作丟了,太可惜……”
雅蘭說沒什麼可惜的,看工廠的情形下崗是遲早的事。雅蘭現在的工作,每月兩千四百多的工資,幾乎是過去的三倍。當然,這錢也不是那麼容易拿到手的,忙累不說,還要忍受著許多的委屈尤其她的部門經理,總想把她歸入懷裏,經常利用職務對她施加壓力有幾次,經理因為沒有在她身上占到便宜,就在工作中給她出醜。這些事情。她都不敢告訴致遠,自己偷偷地抹了兩把眼淚,也就過去了。
她心裏想著自己未來的漂亮孩子,這一希望足夠抵消那些委屈和困難了。她甚至開始想象一個軟乎乎的小肉體抱在懷裏的那份感覺了。
走在大街上,她看到童車裏推著的孩子,總要上前瞥一眼,稍有機會,她就會對孩子的父母笑著,彎腰摸摸孩子的臉蛋兒。有一次在公共汽車上,當她微笑著要去撫摸身邊一位母親懷抱裏的孩子時,這位母親驚恐地躲閃開,立即用手帕去擦拭她摸過的地方。顯然,母親擔心陌生人的手不幹淨,把傳染病帶給孩子。雅蘭就很尷尬地紅了臉。從此,她不再敢輕易去觸摸別人的孩子了,她心裏對自己孩子的渴盼就越來越強烈。
致遠明白雅蘭辭職去公司,就是為了多掙工資他心裏就很酸楚,就想自己能掙一筆大錢,於是又想到了那部小說的結尾,卻一直不知道如何修改。一個星期天,他坐在書桌前想得太投,突然大聲說道:“我等你、等你,等到地老天荒。”
在一邊的雅蘭嚇了一跳,扭頭去看致遠,發現他仍呆呆地出神。
她不知道致遠說的是小說中太陽的話,以為他還是因為單位的事情生悶氣,就說:“沒事你別在家待著,出去活動活動。”
致遠木然地站起來,走出屋子。但是,走在大街上的致遠,覺得周圍的景物都是那麼陌生。
致遠似乎有些恍惚了,他走著走著,就走到了小說中清兒的身邊,眼巴巴地看著清兒說:“我等你,一直等下去……”
很長時間,致遠的生活是在雅蘭和清兒之間轉換著,他生活在兩個時空裏了。
致遠離開單位不久,金處長的妻子就知道了,她匆匆地找到了致遠,說她過去不知道致遠跟金處長的關係是這個樣子。致遠笑了笑,說你的感覺是很好,但是在我和金處長的關係上,你的感覺是錯誤的,金處長從來沒有把我當成兄弟。
金處長的妻子歎了一口氣,默默地看著致遠,竟把致遠看得很不舒服。致遠就說:“嫂子你以後不要找我了。”
金處長的妻子說:“我今天找你,就是不明白,既然你和金山鬧成這個樣子,為什麼你沒有把他搞翻了?”
致遠不太明白地看了看金處長的妻子,說:“我怎麼把他搞翻?
雖然我覺得那筆錢,很可能是我找他之後,他才跟我們領導之間做了手腳,但是我沒有證據……我本來也不是要抓他的尾巴,隻是提醒他不要把這筆錢裝進兜裏。”
“你有別的證據呀,李紅的事情,證據我都給你看過了的?”
“那是另一回事,是他個人的私事。”
“他不就是利用你個人的私事整你了嗎?”金處長的妻子說。
“你跟內蒙的那個女孩子的事,對吧?”
致遠頓了頓,一時不知怎樣跟她說,她才能明白。致遠說,金處長和李紅的事,與男筆錢不一樣,不是原則性的錯誤,再說了,我從來沒有想把他搞翻了的意思,我給你說過,他這人還是很有工作能力的,如果克服自己的毛病,將來很有發展。
“金處長混到現在,也不容易,況且還有你和兒子,一個男人,背後支撐著一個家,倒不得。”致遠說。
金處長的妻子瞪了致遠一眼,說道:“他也算男人?我跟著他這種男人生活,都覺得害臊廠
致遠就不知道怎樣說了。他不能在金處長的妻子麵前,去說金處長的壞處。她怎麼說都行,但自己目前這個樣子,多說金處長的壞處,會讓她感覺到自己是因為離開了單位,就惡意詆毀金處長。尤其在金處長妻子和金處長有矛盾的時候,說多了似乎就別有用心了。
致遠沉默了半天。才說:“其實,金處長這人有許多優點的,嫂子你就別……”
致遠的話沒說完,金處長的妻子突然朝他麵前跨了一步,抬手對著他的臉抽了一巴掌,憤恨地說:“你真窩囊!”
金處長的妻子轉身走、留下致遠一個人捂著臉茫然著。
過了一些日子,致遠就聽說金處長出事了,已經被“雙規”起來,而且他的妻子已經跟他提出離婚了。致遠不知道金處長為什麼事情被“雙規”了,就給副處長房詩宏打電話詢問。
副處長房詩宏一聽是致遠,就說:“哎,這幾天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哩,你先別問金處長的事,以後你會知道的,我想讓你還回到處裏,下個星期一就上班吧,其他一些事情以後再辦。”
致遠這才知道,房詩宏已經接替了金處長的工作。不知為什麼。
致遠聽到這個消息,並沒有高興起來,心裏在為金處長惋惜著,說金處長呀金處長,你本來是大有前途的,為什麼事情栽了呢?這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呀。
致遠重新回到單位上班,辦公室的同事對他非常熱情。最初致遠不明白為什麼,後來陳琳偷偷告訴他,說房處長向上級建議,準備提升致遠當副處長。陳琳說:“好人終得好報呀。”
致遠笑了笑,說實話,過去他還真想當副處長,但是經過這麼一次的折騰,他似乎沒有多大興趣了。
到單位後,致遠才知道金處長還是栽在女人身上,致遠就多少感到意外。本來金處長跟李紅的接觸已經很小心了,平時也就打個電話聊聊天。李紅比較理解金處長,也擔心因為自己影響了金處長的前程,所以她就克製自己,對金處長說:“沒事你就不要找我了,好好當你的官。”
但是,李紅突然間檢查出得了腦瘤,需要手術,據說很危險。究竟怎麼樣,要看開刀後的情況。也就是說要看腦瘤生長的具體位置。
如果可以不開刀,用一種技術可以勒住腦瘤,使腦瘤慢慢萎縮。但是如果腦瘤是惡性而且沒長在好地方,那就沒命了。李紅住進醫院,突然很想念金處長了,她不知道自己上了手術台,還能不能走出來,於是就給金處長打了個電話,把情況告訴了他。希望在手術前能看他一眼。
金處長立即跑到醫院看望李紅,見過之後就安慰李紅,說不會有問題的,你放心吧,我陪著你。
李紅一聽,說:“那不行,我已經見過你了,很滿足了,你趕快回去,不要被你妻子看到了。”
金處長說:“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說這些。”
“不行,不能因為我影響你的事業。”
金處長態度很堅決,說道:“你不要說了,我一定要陪著你,你放心,我有辦法脫開身子,誰都不會知道的。”
其實,金處長是在安慰李紅,他知道自己在這裏陪著李紅是很容易被妻子知道的,但是現在他顧不得那麼多了。金處長在醫院給妻子打了個電話,說自己老家的哥哥那裏有急事,要立即回去處理一下。之後,他又給老家的哥哥打了電話,叮囑了哥哥一番。
金處長的妻子送孩子去幼兒園的時候,聽說李紅住院了,金處長的妻子立即想到昨晚沒回家的金處長,一定在醫院陪著李紅,於是就打聽到了李紅所住的醫院,去查看個虛實,正好看到金處長在床邊跑前跑後,照料李紅。
金處長看到妻子站到病房門口,並沒有感到吃驚,他隻是擔心妻子吵鬧被李紅聽到了,影響李紅的病情,就急忙出去把妻子拉到遠處說道:“我知道你會來的現在咱倆什麼也別說,今天下午李紅就手術了,等我陪她做完手術,我就回家跟你商量別的事情。”
金處長的妻子遠遠瞅著遠處的病房,說道:“難得你金山這麼重感情呀,好,我成全了你,回去後咱們就辦手續。不過,你欺騙了我的情感,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金處長的妻子離開醫院,就給金處長的上級領導打了電話,把金處長跟李紅的事情詳細說了,說你們不信的話,現在去醫院看看去。當然,如果就是這件事情,也不可能把金處長“雙規”了,金處長的妻子說完金處長跟李紅的男女之事,緊接著就把孫經理給的那筆讚助費捅了出來。致遠對金處長的懷疑沒有錯,金處長讓孫經理把那筆錢彙到老貓辦事處的賬號上了。
這一下子問題就大了,上級領導立即派人去老貓的辦事處清查,果然有萬塊錢是從孫經理的公司彙過來的。於是,單位紀檢處的同誌就去了醫院,通知金處長回單位。金處長看到紀檢處的人找他,心裏已經明白了,但是此時李紅馬上就要進手術室了,他就對紀檢處的人說:“給我幾個小時的時間吧,等我陪她做完了手術。”
金處長一直把李紅送進了手術室微笑著對她說:“我在外麵等你出來。”
李紅拉著金處長的手,用力握了握。
手術從下午三點一直做到晚上九點,李紅才從手術室出來了,人仍昏迷著。但醫生說手術很成功。這時候,一直等待在那裏的紀檢人員,就催促金處長走了。本來金處長還想等李紅醒過來,但是一看紀檢人員的臉色,知道不可能再拖了,於是再三叮囑醫生和李紅的家人說:“等李紅醒來後告訴她,就說我回單位處理點兒事情,過兩天再來看她,讓她好好休息。”
金處長回去就被“雙規”了,那邊的李紅等了幾天不見金處長就覺得事情不好,讓家人給金處長的單位打電話,就知道了金處長的情況,當即哭了起來。
金處長的事情不是什麼重大案件,所以被“雙規”期間,單位就經常派致遠去給金處長送這送那的,照料他的生活。金處長見了致遠,臉色很難看,仍對致遠有一種仇視,很少跟致遠說話。但是有一天,金處長突然對要出門的致遠說:“我有一件事情,想請你幫個忙,不知道你肯不肯?”
致遠愣了愣,不知道金處長要他做什麼,就警覺地說:“可以幫的,我一定幫,不能幫的……”
“我想讓你去醫院,給李紅捎個口信,讓她安心養病,就說我沒有什麼大事,過一些日子就會去看她的。”
致遠怔了怔,沒想到這個時候,金處長還惦念著李紅,沒想到金處長是從心裏愛著李紅。他覺得自己在這一點上,看錯了金處長。他有些感動了,心裏說你金處長還算個男人呀,還有人情味呀。
金處長看到致遠半天不說話,以為致遠不肯幫忙,就用近乎請求的口氣說:“我知道你恨我,恨就恨吧,怎麼恨都行。隻是這事希望你能幫幫我……”
金處長的話沒說完,眼角的淚水已經流出來。
致遠歎息一聲說:“別捎口信了,你寫一張紙條吧。”
致遠找了張紙遞給金處長,金處長看了看致遠,似乎要說句感謝話,但終究沒說出來,低下頭在紙上寫道:“生命誠可貴,當官價更高,若為愛情故,二者皆可拋。”
致遠把紙條送給了醫院裏的李紅,把金處長說的話轉告了她,然後從兜裏拿出一千塊錢,說道:“這是金處長讓你買點營養品的。”
李紅擦眼淚的時候,致遠趁機走出病房,邊走便想,回家後怎麼告訴雅蘭他從存折上取出這一千塊錢的問題。
金處長被“雙規”了一個月,問題很快就交代清楚了,就這些事情,明擺著的,不費周折。金處長被移交給法院審理了,剩下的事情就等開庭了。
這些日子,致遠又像先前那樣忙了,跟在房詩宏的身後到處跑,根本沒時間看書寫東西,也沒有時間考慮那部長篇小說了,他似乎把小說中的太陽和清兒忘卻了。
單位的同事見致遠又走紅了,自然會想到金處長,想到過去致遠跟在金處長身後跑來跑去的樣子,於是有人就說:“人哪人哪,誰都不知道哪塊雲彩能下雨。瞎混吧。”
致遠當然也聽到了別人的議論,但是他又能怎麼辦呢?房詩宏指派他幹這幹那的,他能說不幹嗎?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仿佛蒙上眼睛的驢,被架在了磨盤上,隻有繞著圈兒轉了。
有一天,致遠突然接到金處長妻子的一個電話,說她看完了致遠的長篇小說。她說致遠你的小說寫得太好了,隻有你這樣的人才能寫出這樣有感染力的小說,這小說寫得很溫暖,很有人情味,很有良心……結尾根本不用修改,隻是把題目換一下,我看就叫《在陽光下晾曬》。
後來致遠才知道,最先跟他談小說的那個女編輯,無意中跟金處長的妻子談到了致遠的小說,說這個作者的基礎不錯,可是一直不願意修改小說的結尾。當時,金處長的妻子聽了就一愣,說我怎麼不知道他寫長篇小說?就是寫了也應該拿給我看看呀?女編輯沒有想到金處長的妻子認識致遠,說你認識這個作者?
金處長的妻子說認識,然後把致遠的一些故事講給女編輯聽了,女編輯自然受了感動,眼圈紅了又紅。到最後金處長的妻子說:
“你把他的複印稿給我看看行嗎?如果能改,我想辦法動員他改。”
女編輯既然知道了金處長的妻子跟致遠的關係就很慷慨地說:“轉讓給你了,能改出來當然好。”
金處長的妻子在電話裏告訴致遠,說她已經把書稿提交上去了,肯定能通過,過幾天你來簽合同。
她說:“我準備好好宣傳一下,準備一開機就印三萬冊,給你按照百分之八的版稅。估計你能拿五萬四五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