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的滋味——山中雜記之一(2 / 2)

老侯是裝修隊裏的小工,幹最髒最累的活,拿最少的工資。瓦工、木工、水電工都不停地喊他,他簡單應答著,在他們當中來回穿梭。—天三頓飯,也是老侯來做。

四五個工人中,隻有老侯沒有電動摩托車,所以自從住到了山上,他再也沒有回城。遇上過節,其他人騎著電動摩托車紛紛離去,山上隻留老侯看門。

老侯睡覺很簡單,一塊木板或是半片紙箱,都可以成為他的床鋪。我讓老侯睡在我的躺椅上,老侯搖頭。“一個打工仔,睡木板就挺自在。”他倒下身子,很快就能發出鼾聲。

有一天,老侯突然刮了胡子,換了一身幹淨衣服,上衣是一件花格襯衫,有些肥大,顯得他更矮小了。我問什麼事情,打扮的像新郎?他的貴州口音很重,說了半天,我大概聽明白一些,好像說他要進城,妻子生病,住到北京一家醫院,他要去看看。說完,老侯露出難得的笑。

老侯在城裏待了兩天,第三天回來了,一頭汗水。他說從公交車站走進山裏,走了快一個小時。回到工地,他就脫下那件花格襯衫,水洗後,在院子裏晾曬。接下來,就有一聲聲吆喝,催促老侯篩沙子、攪拌水泥。老侯應答著,小碎步跑動起來。我很想問老侯,他妻子在醫院如何了?但看他忙碌的樣子,也就罷了。

老侯和裝修隊的工人撤走後,大約過了一個月,我遇到裝修隊的老板,聊天中,我突然想起了老侯,就問他妻子的情況。老板吃驚,說老侯根本沒有妻子,至今還是單身一人。

輪到我吃驚了。老侯應該有四十好幾了吧?想起他像小學生一樣被喝來喝去的身影,我心裏一陣酸楚。

“一個打工仔,睡木板就挺自在。”老侯的這句話,就是他生活狀態的寫照。

}h3}我}/h3}

我是一個靠文字維持生活的人,大部分時間,我待在自己虛擬的世界裏,不停地折磨自己。我越來越害怕真實的生活,因為害怕,我不停地寫作,恨不得一直停留在虛擬的空間裏。

我喜歡安靜,也喜歡孤獨。孤獨是一個寫作者必須保持的狀態。隻有孤獨的時候,我的眼淚才能歡暢地流出來。有時候因為想念女兒,有時候因為想念家鄉那些山水,有時候因為筆下的人物,有時候為了自己消瘦的影子。更多的時候,我並不知道這些眼淚為誰、為什麼事情而流。

我最早生活在天通苑,在那裏度過了將近十年的時光,寫了不少作品。這些年,天通苑變成了大鬧市,我已經無處躲藏了,隻好繼續向北遷移,躲進了山裏。

心,終於又靜下來。

寫累了,站起來看窗外的山。有一天發現,屋後山上的兩棵樹,一直在注視著我。我默默地看著兩棵樹,突然想到,我生命中剩餘的時光,有這兩棵樹陪伴了,它們是我生活的見證者,是我生活中無法剝離的一部分。

有一天我走了,化為泥土,這兩棵樹依舊會站立在這裏,看窗戶裏麵的新主人。

樹,比我站立得更久。

終於明白了,我之所以認真而勤奮地寫作,其實隻是希望自己離開這個世界後,散落在人間的一些文字,還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