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中雜記之二
翠綠的色澤從山脊上一層層褪去,陣風掠過處,枯葉卷起,如蝴蝶般滿天飛舞。楓葉紅了,銀杏黃了,光秀禿的柿子樹,隻有金燦燦的果子掛在枝頭。溝壑處,一蓬一叢的野菊花開始凋謝。
深秋了。
秋天的山裏,更加安靜。知了聲遠去了,蛙聲留在夢裏。由夏到秋,就是從動到靜。
山裏的秋天,比城裏來得早,也來的強勢,容不得你思索,就將一幅淒涼的秋景鋪展開。密密匝匣的樹林,忽然間疏朗開闊起來,看得清山澗的怪石和溝壑的輪廓了。林中有鳥兒飛起,留下一串串揪心的鳴叫。秋天總是倉促而短暫。
我還在山裏。我想在這裏迎接冬天。
屋裏沒有通暖,夜晚坐在電腦前寫作,身上披了厚重的棉衣,手腳依舊是冰涼的。手腳雖涼,頭腦並沒有凍僵,思緒也很清晰。還有這顆心,熱著。孤獨倒是有一些,整座山隻有我一個人堅守。不過還好,我有作品中的人物相伴,他們不停地在我房間走動,跟我一起體味人間的喜怒哀樂,經受季節的交替。
季節的交替,難免帶來幾分傷感。
這樣的季節,思念很容易瘋長,尤其在寂靜的夜晚。想念女兒,想念父母,想念那些溫暖的人。窗外一些枯葉的響動,都能夠在心底攪起波瀾。
今夜,我想母親。
母親75歲了,身體不好也不壞,有糖尿病,腿腳也不是很硬朗。母親年輕時候吃了很多苦,但這些年生活安逸,不問家事,操心的事情丟給了我父親。父親說母親沒心沒肺,家裏來了客人,父親恨不得把她的嘴封住,總擔心她把不該說的話說出來。母親確實說話缺少掂量,她會吃驚地問別人,你咋這麼顯老?她會連連搖頭,說俺兒子忙,肯定不會管你這種事,趁早別打攪他。父親經常給母親使眼色,甚至偷偷拽她一把。
母親在家裏就沒有話語權。家裏有事找我,都是父親給我打電話,哪怕是簡單的問候,也是父親包辦的。記憶中,母親隻給我打過一次電話,大約是三年前,她跟父親吵架,委屈地向我告狀,讓我當法官。母親知道隻有我可以為她說話,可以“鎮壓”父親的霸氣。自然,我把父親狠狠批評一頓,給她出了口氣。
今天中午,我突然接到母親的電話,心裏有些緊張,第一反應就是家裏發生什麼事情了。母親開口問我,山裏冷了吧?我說還行吧。母親說,冷了,一個人別待在那裏,回老家吧,就住在家裏,我呀,還不很老,還能伺候你,能包餃子、擀麵條,你回來寫東西,家裏也很安靜,我不會打攪你。
我明白母親為什麼給我打電話了,她擔心我一個人在山裏受苦。我問父親在做什麼,母親壓低了聲音,說他在裏屋睡午覺。不用問,母親是偷偷給我打電話的,而且一定思想了好半天,用了很大的勇氣才拿起父親手機的。
我的淚水奔湧而出。我極力控製自己,不讓母親聽出半點異樣。我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說你瞎操心什麼?沒你想得那麼冷,我又不是小孩子,冷了不知道多穿衣服?沒別的事吧?沒事我掛了,忙著呢。
掛了電話,我忍不住啜泣起來。“我還不很老,還能伺候你……”母親的這句話,像刀子紮進我心裏。活到這個歲數,還讓老母親操心,真是該死!
起身,走到二樓陽台,讓身子沐浴在稀薄的秋陽裏。我知道,自己的人生如同季節,也正悄然變換著,已經感覺到絲絲秋意。心裏的陽光依舊燦爛,卻少了溫度。眼前的日子緊巴起來,怎麼盤點都不夠使用的了,必須活得仔細。
活得仔細,為了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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