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湘西找翠翠
我19歲那年認識了《邊城》裏的翠翠,很容易就被她迷住了。
那年我是個小新兵,剛進入兵營不久,在班長和老兵的訓斥中,經常在夜裏思念貧窮卻溫暖的家鄉,流一些莫名其妙的淚水。
寂寞和傷感中,我讀到了1982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沈從文選集》,從此打開了自己另一片天地,這片天地如詩如畫,如癡如夢。我牢牢地記住了“沈從文”這個名字,直到今天,這個名字連同他筆下的那些女子,依然生活在我的情感世界裏。
這年是1983年,我的文學夢由此開始。
由於太年輕,認識了翠翠,很容易生出一些可笑但又合理的想象。我常常在晚上熄燈後,躲進被窩裏打著手電筒讀沈從文的小說,讀到後來,完全癡迷了,白天在訓練場上的隊列裏,也滿腦子的翠翠、蕭蕭、三三,被班長的腳踢了很多次,仍然不能醒悟,不能從湘西的山水和這些女子當中脫身。想到可笑處,竟然很希望月光下唱山歌的翠翠等待的那個人,應該是自己才好。
後來,我當了通信員,不需要執勤訓練了,但因為讀小說耽誤了很多事情,這份讓許多新兵羨慕的差事很快丟了,去一個部隊招待所當了招待員。在招待所,我不僅看小說,還開始寫小說了,經常把燒在煤氣上的水壺忘記了,結果燒壞了十幾個水壺之後,我的招待員又當不成了,回到連隊站崗去。再後來,我終於有豆腐塊大的文章發表了,就被調到了營部報道組,寫新聞報道,靠著文字一步一步爬上來。
現在我步人不惑之年了,有了家有了孩子,但是我心中的翠翠還在,而且更讓我懷念。翠翠仍舊停留在湘西的山水間,停留在月光下,等待那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人。多少年了,我一直夢想去那片山水間尋找她,卻一直沒有機會,一晃兩晃,竟然過了20多年了。
今年9月初,因為與湖南電視台合作一部電視劇,必須到湘西選外景,終於可以去親近湘西山水了。我與湖南台的盛和煜(《走向共和》的編劇)老師等幾位朋友結伴而行,第一站奔吉首去。雖然現在不像沈從文先生當年那樣,隻有水路可以走,但通往外麵的公路實在差了些,很多路段正在施工,坐在豐田麵包車上,倒很像坐在波浪中的船上,總要把一顆心懸著,屁股虛虛地落在座位上,倘若稍稍坐實了,就會被顛簸起來。盡管這樣,我的目光還是在顛簸中,急切地透過車窗,捕捉路兩邊閃過的青山綠水和一些女子的麵孔,用這些畫麵對照我夢中的湘西模樣,真的就找到了許多似曾相識的風景,雖然距離鳳凰還早,久已期待的心已經蕩起了漣漪。
吉首自治州宣傳部的劉部長接待了我們,見麵後首先問我們有什麼要求,盛和煜老師很理解我,就說:“主要到鳳凰看沈從文故居,衣大作家是沈從文的崇拜者,他要去找《邊城》裏的翠翠呀。”
劉部長笑了,大概他接待過很多像我這種來尋找翠翠的人,就說知道了知道了,翠翠嘛是有的,翠翠嘛很多很多了。劉部長直接把我們安排在了“邊城賓館”,我對“邊城”兩個字特別親切。住在賓館裏,禁不住又反反複複地想著《邊城》裏的一些山和水、人和事,一夜沒有睡實。
第二天,劉部長陪同我們到了鳳凰縣,鳳凰縣的宣傳部長很早就在鳳凰縣城外迎接我們了,還特意把宣傳部負責文藝的一位姓黃的女孩子帶來,為我們當導遊。小黃帶領我們遊覽了“黃絲橋古城”,走在凸凹不平的青石板路上,她說這是中國迄今保持的最完整的古城堡,距今1300多年,有多麼多麼珍貴,等等。接下來,又帶我們去了“南方古長城”,乏味地走了一圈。
實話說,我不是考古家也不是史學專家,對古城堡和古長城之類的遺跡,沒有多少興趣,況且這類的殘垣斷壁,在鳳凰以外的地方也見得多了,隻不過是一段被遺棄的曆史罷了。
我把話題扯到了沈從文身上,想知道童年時候逃學的沈從文,是不是經常到黃絲橋古城玩耍?在我的閱讀範圍之內,還沒有讀到沈從文關於黃絲橋古城的文字。小黃笑了笑,說可能會來吧。
我問小黃:“你喜歡讀沈從文的書嗎?”
小黃猶豫了一下,說:“我讀得不多,讀了一兩篇。”
小黃略一停頓,補充說:“我不懂小說,沒有文學天賦。”
我看了看她,點點頭,心裏卻一陣悵然。我想,作為鳳凰人,尤其是鳳凰的女子,是應該讀讀沈從文的小說和關於湘西的散記,那些文字裏有她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