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方古長城下來,簡單地吃了午飯,我們就去了沈從文先生的故居。那是一條比較繁華的街道,街道兩邊的房屋,已經有許多磚瓦結構的樓房。沈從文的故居左邊的那棟兩層小白樓,掛著“李記薑糖”的黑色木牌,相比之下,沈從文故居紅漆斑駁的木門,顯得有些落敗。小黃介紹說,故居曾一直屬於一楊姓人家所有,到了1988年才被政府買回來,可惜這個時候,沈從文先生已經辭世了。我不知道沈從文先生1982年最後一次回到故鄉的時候,是否到他的舊居重溫舊夢了。
沈從文先生的舊居,是一個小四合院,正房內,擺放著先生用過的一張寫字桌,桌麵鑲嵌著一塊大理石板,桌子前麵還有一張太師木椅,兩件東西都很陳舊了,脫落了紅漆的木板已經泛白。據介紹,這是沈從文先生在北京一直使用的桌椅,先生辭世後,鳳凰縣政府專程到北京“討”了回來。寫字桌的對麵牆上,掛著幾張沈從文先生的照片,都是複印而成的。
舊居內的一些物品,顯然是拚湊起來了,而且大多沒有什麼價值,我從木屋內感受不到一絲沈從文先生的氣息了。
悵然離開了先生故居,到了沱江邊,情形大不同了,因為有了水,有了船,有了水邊的吊腳樓,眼前的一切便靈動起來。我心中立即升騰起溫暖的感覺,仿佛走進了自己熟悉的故鄉。我的情感和思緒,曾無數次在這山水間逗留,在吊樓內癡迷。
其實,現在的沱江邊上,最惹眼的已經不是那些陳舊的吊腳樓了,而是江對麵一座山頂上的現代建築,我猜想那應該是一處賓館或者療養院。身邊的小黃卻告訴我,那是畫家黃永玉先生的別墅。我們同來的幾個人,都忍不住“啊”了一聲,“啊”後,有人就說這別墅的位置,應該是鳳凰最好的一處風水了,也有人讚歎房屋建築的氣派,猜想黃先生兜裏有多少票子……
黃永玉是沈從文舅舅的孫子,後來我們走完了鳳凰城才知道,如今這位畫家的聲望,似乎在沈從文先生之上了。黃永玉居住在鳳凰城最高的位置,居高臨下俯視著沱江和沱江相伴的鳳凰城,城內的虹橋、準提庵等顯要處,都留下了黃先生的墨寶。我特意問了幾位鳳凰人,他們都沒有讀過沈從文的文字,對沈從文先生了解甚少,但是他們卻知道黃永玉的畫很值錢。
從鳳凰城北門乘船,需要走近二十分鍾的水路,才能到沈從文先生的墓地。江麵上,月牙形的頂棚遊船來往如梭,人在船上,目光騰挪於水邊的吊腳樓間,自然要想起《柏子》中粉頭油麵的女子,要想起《丈夫》裏的七丫頭……一切的景物,都是這麼親切。我癡癡地看著,希望眼前吊腳樓的某一扇窗戶,會突然打開,探出一張翠翠和夭夭的臉,卻始終沒有。有的,是幾個光著身子的孩子,在江邊像鴨子一樣撲騰著水花,還有看不清麵色的女人們,在青石板上搗衣,把一撥又一撥沉悶的聲音播向遠處。一排新舊間雜的吊腳樓,靜默地麵對一江的清水,麵對一船船的笑聲,在時間的流失中,增加著曆史的厚度。
有幾條船上的遊客,大概感覺到江麵上太寂靜了,本該有一些歌聲,於是他們就放開了嗓子歌唱起來。
船快到終點時,水麵上突然冒出了幾隻小木筏,快速朝我們的遊船靠近,其中一隻木筏衝到遊船前頭,險些與遊船相撞。木筏上麵歌著的都是七八歲的孩子,手裏舉著用水草編織的蝴蝶和螞蚱,嘴裏喊著:“買一隻買一隻,獻給沈爺爺。”“多少錢買一隻?”我問。
“一塊囉。”
問答的間隙,遊船已經從木筏邊快速劃過,甩在後麵的木筏上的小女孩,感覺到我有買的可能,或者說是可以做通工作的那種人,於是奮不顧身地從木筏上躍進水中,撲騰著兩條細腿追趕遊船。我們同船的人都禁不住驚叫了一聲,盯住水中的小女孩,為她捏著一把汗。江中生長了茂盛的水草,幾乎快要長出水麵了,會不會纏住了她的細腿……我身邊的盛和煜老師就慌張地喊了:“別慌,慢慢來,我們在前麵等你!”
上了岸,回身看水中的小女孩,已經被甩掉了五六十米,我們就站在岸邊等待著她遊過來。這時候,岸邊卻有七八個小孩子圍住我,手裏也舉著水草編織的蝴蝶和螞蚱,讓我買了獻給沈爺爺。盡管我知道他們的沈爺爺,其實並不需要這麼多蝴蝶和螞蚱,但我還是買了他們每人一隻。追趕上來的小女孩已經從水裏爬上岸,衝到我麵前,手裏總共也就拿了兩隻蝴蝶和一隻媽蚱,為了她的一番折騰,我就一起買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