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跟自己說說話
再過六天,就是我50歲生日了。很多人忌諱這個年齡,而我卻不,因為我知道這是生命中必須經曆的季節,也是所有季節中最絢爛的時光。隻有這個時候,你才能理解“五十知天命”的真正內涵。
我已經意識到這個生日的意義。你可以說這是人生拋物線的最高點,也可以說這是人生的秋季。在名利場上折騰了幾十年,到了這個時候,一切心知肚明了。當官的開始憐惜剩餘的風光,經商的開始盤點庫中的銀兩,即便是最普通的百姓,也開始學著把日子嚼細了,慢慢品味著咽下去。突然間,會有莫名的感傷,會有一些無奈和宿命感,仿佛是一夜之間,就從山花爛漫的童年,進入了開始懷舊的年齡。
自然,我也是凡夫俗子,也懷舊。當年一個18歲的學生,懵懵懂懂來到北京,眨眼就快33年了,一切仿佛昨天。一個人在北京混著,一個人一直孤獨著,從來沒有誰能讀懂我,沒有一個人走進我的內心世界。我像一棵沒有根的草,漂浮在北京的空氣中,在這裏你不可能找到真正的朋友,一切的聚會都是暫時的自我麻醉,沒有誰會陪你靜靜地走一段路。我在孤獨中摸索著前行,在摸索中更加孤獨。
我有時候想,其實生命的全部意義,就是等待一場死亡。當我鎖定前方的目標,腳步就永不停止,不會懼怕劃破皮肉的荊棘,也不會沉溺於那些溫柔的陷阱,更不會屈服於無邊的孤獨。每一次坎坷都變得更加堅韌,每一次孤獨都能聽到內心的聲音。忘卻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麵孔,一個人去走孤寂的小路。黑夜看不到月亮和星星,我的朋友就是左手和右手。
聊以自慰的是,三十多年,我並沒有完全虛度時光,也還做了一些被稱為“事業”的事情,盡管不是那麼耀眼。最讓我私下沾沾自喜的是,我寫了一些能夠溫暖讀者的文字,出版了18本書,寫了十幾部電影和電視劇劇本。我大多數溫暖的文字,是在孤獨和寒冷中寫出來的,我把溫暖留給了讀者,把淒冷留給了自己。我從來不在文字中給人絕望和醜惡,不去展示苦難和傷悲。我的文字總是向著陽光生長的,無論我內心多麼淒冷。我希望我的讀者,不再像我一樣活著,希望他們有快樂的日子,希望他們對明天充滿期待。
明天,也的確是值得期待的。
漸漸地,我學會了跟自己說話。跟自己說話最安全。閑靜的時候,我陪自己說話,告訴自己生命本來的色彩應該是什麼樣子;告訴自己不要奢望明天會有陽光灑進窗戶,不要等待能懂你的那個人會出現;告訴自己人要活得有自尊,但某些時候又要學會放下自尊,自尊無比金貴,可有時候一錢不值;告訴自己前麵還有多長的路要走,還有多少個溝坎需要憋著氣闖過去,還有多少風雨需要獨自去承受,還有多少淚水需要去靜靜地流。摔倒了,趁別人沒有發現,趕緊爬起來朝前走。倘若你躺在泥水裏期盼別人的同情,你等來的隻有嘲弄的笑聲……
我從來不關心對方多麼卑鄙,隻知道自己多麼善良;從來不仰視對方多麼偉大,隻知道自己非常渺小;從來不羨慕對方多麼富有,隻知道自己如何滿足。其實人生重要的不是了解別人,而是了解自己。隻有知道我是誰、從哪裏來、將要到哪裏去,找準自己的位置,才能得到生活的快樂和幸福。
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寫作吧,把所有的無奈和情感都糅進文字中。我的文字,不能照亮別人,卻能照亮我自己。人活著真的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親人。無數次設想離開這個世界的方式,但我知道真正的離開卻未必能在設計程序中。那一定是某一篇小說的結尾。
知天命的季節,對我而言,不是拋物線的最高點,而是人生的加油站。在這裏片刻憩息,向著生命最高峰衝刺。我始終覺得,自己最好的作品還沒動筆,最幸福的時光還沒開始。
2014年,我知天命的生日,想一個人靜靜地度過,就這樣跟自己說說話,盤點一下一路走來的足跡,把該丟掉的累贅丟掉,把值得珍藏的東西保存起來。然後收拾行囊繼續前行。
沒有什麼困難能阻止我的腳步。我一生隻把一個男人當作死敵,並戰鬥到最後,那個男人就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