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接替二豆的新兵,驚恐地看著我,靜聽山籟的鳴聲。他這模樣使我想起自己剛進山時的心境。
說不準小店要毀於這秋風裏了。我想。
半夜裏起身去看小店。小店的門前,發出均勻的鑿擊聲,我站定了。盡管我知道深山中除去卡車司機,不會有人涉足,但我的心依舊跳得慌張。我舉起手電筒晃了晃,看到店門被風吹得前仰後合,不停地撞擊著沉默的黑鎖。
兩個惴惴不安的夜色過去了,女人的男人從小鎮趕來。男人見了那把黑鎖,就著實吃了一驚。他耐著性子聽完我的講述,說一聲,毀了。
男人撬開門,發現小店裏的錢不見了,那支獵槍還掛在門旁的牆上。男人掃了一眼,轉身朝公路跑去。不多會兒,他又跑回來了,嘴裏噴著熱氣,顯得很疲憊的樣子。
看清司機長相了嗎?長著個大鼻子對吧?男人問我。
我努力地去想司機的模樣,但那天我根本沒有看清司機的鼻子。男人所說的大鼻子司機,我是見過幾次,從大鼻子司機和小店的女人的對話中,我想男人的判斷是準確的,於是就點點頭。
男人湊近我說,你信不信,我早就預料到了,大鼻子司機打她的主意,咋樣?準是這狗日的拐了去!
男人目不轉睛的盯著我,那眼神倒有些自豪,仿佛他是個出色的預言家,而女人的出走正中了他的預言。但這神態保持了幾秒鍾,男人臉上便露出了懊惱與惱怒。
很有可能。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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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盛夏的太陽有些惡意地烘烤著山區深處,重重的山嶺,屏障般拒絕了外來的風。山裏寂靜的怕人,天空和山坡上聽不到一聲鳥叫。這時候,小店前那條不可一世的純種狼狗,也躲在房簷下陰涼處,垂下的舌頭蕩來蕩去。
狼狗的目光柔和了許多,略帶憂慮地注視著青草地。
大鼻子和幾個司機,鑽進卡車投下的陰影裏,光了脊背席地而坐,喝一口啤酒,填一粒花生到嘴裏,然後不慌不忙地看著店門口的女人。最初,女人仍舊把臉貼在售貨的小窗口上,後來或許耐不住寂寞,或許店裏太熱,就走出來,坐在門口的石板上,身上穿一件像裙子又像睡衣的筒子服。
當時我和二豆坐在她的側麵,二豆仍舊畫著青草地,畫布上的幾叢青草是五月份生長的,嫩草芽上還塗抹了鵝黃色。如今眼前的青草地已經是濃綠濃綠的,於是他的畫布上又生長了一叢夏季的青草。
女人的目光在我們和大鼻子一夥人之間騰挪,女人的腳不停地蹭著幹燥的地麵,蹭一下就有一股白煙狀的塵埃騰起。躺在她腳下的狼狗便用力眨動了幾下眼皮,長舌頭也抽動的厲害了。
卡車下的大鼻子司機,將一個喝光的酒瓶拋到公路上。酒瓶在公路上滾動數尺後,靜靜地躺著了。女人、大鼻子、二豆、純種的狼狗以及我的目光,都停留在酒瓶上。現在的酒瓶,很像時間的休止符。
大鼻子拋下酒瓶後,就對著女人喊道,小乖乖,跟我走吧,別在山裏受這份洋罪。女人翹了翹光滑尖圓的嘴巴,樣子異常古怪地笑了笑。
看你的本事了。女人說。
二豆狠瞪了大鼻子一眼,輕聲告訴我,說大鼻子不是個好東西,他在打女人的主意。說話的時候,他撇撇女人,又說,女人也不是正經貨。
車壞了,怕是走不成了,看你肯不肯留宿。大鼻子笑嘻嘻地說。
女人就答,你瞧見狗了嗎?難說它能喜歡你。
好了,小乖乖,今夜綁了你,丟在卡車上,看你能耐。
這不難辦到。女人瞅著我和二豆,又說,隻怕這兒的兵,礙你手腳。
我聽了女人的話後,忽然覺得女人在這兒開店,已經考慮了執勤點所能帶來的安全係數。女人或是女人的男人相當的精明。
大鼻子說聲真有趣,笑眯眯地瞥一眼我和二豆。他站起來,向前晃幾步,背朝著我和二豆以及女人,悠然地小解了。小解的時候,他的頭不安分的左晃右擰,環顧四周。他轉過身來之後,朝我們笑一笑,從他坐過的地方拎起一件襯衫。
之後,大鼻子和幾個司機上了車,這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大鼻子了。
幾輛卡車突然從山區裏消失,路麵上留下一堆空酒瓶。於是,眼前的無聊與寂靜愈加濃厚。也就是這時候,二豆打起口哨,吹了一支曲子,寂靜的空間劃過一條條優美的曲線。女人眨了眨看似疲意的眼睛,目光有些亮色了,昂了頭,聚精會神地傾聽曲子。漸漸地,狼狗的尾巴也搖擺起來,樣子像打著節拍。狼狗的反常舉動使二豆驚喜不已,他的口哨就更加的亢奮了。
一個下午很快過去了,一個月也是一晃即逝。
初秋的一天,狼狗終於從小店門口站起來,慢騰騰地朝青草地走來,吹了一個多月口哨的老兵二豆,已經用手觸摸到狼狗的舌頭了。他感覺到一股帶著酥癢的熱流。狼狗添了他的手,然後用頭拱了拱他的膝蓋,就一動不動地站在腳邊,聽他優美的口哨。
女人吃驚地望著二豆和狼狗。女人說,天哪!
天空下有幾隻鳥兒掠過,慌慌張張。初秋的天空瓦藍瓦藍的。二豆看著我,神色古怪。二豆說,是好狗,通人性。說著,撫摸狼狗光亮的毛發。
當心,別讓它咬著。我說。
你真蠢。二豆笑了。
你是說……
我現在想到小店裏瞅瞅。
二豆說著,從青草地上站起來,拎著他畫了半年多的油畫,朝小店走著,鼻翼還不停地翕動。狼狗就尾隨在他的身後。
其實,小店內並無景致,簡陋的貨架上遍布灰塵,貨架下有個類似於櫃子的木屜,一件青色的上衣或是下衣,夾在屜門上。屋內的牆壁上抹著黃色的泥巴,牆根處因潮濕而酥軟了。一張低矮的木床,比單人床寬,比雙人床窄,床單和疊起的被子不算整齊。屋子的光線太差,看不清這些東西的顏色。掛在門口的獵槍好像一種擺設,但仍給陰暗的屋子塗抹上一層神秘的色彩。
二豆推我一把,朝小床瞥了一眼,低聲說,她男人來送貨的時候,就睡在這張床上。
然後,他靜靜地打量著小床,樣子像是估計小床的最大載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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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好別去對麵的小店,當心陷進去,要記住,你是一名武警戰士。老兵二豆複員前跟我握別,懇切地說。
老兵二豆的話是一種誘惑。老兵二豆複員後的第二天,我就站在小店內,專神地注視床頭的油畫。
瞧見了嗎?他的畫,說給我留個紀念呢,嘖嘖。女人瞥一眼油畫,又說,你不覺得他傻乎乎的嗎?一幅破畫,換一個女人,他都不敢要。
給我吧,這張油畫還挺有味道的。我說。
你看你,也是個傻子,別人送的紀念品,能再送人呢?扔掉也不能送人。
女人說完,目光柔柔的,又瞥一眼油畫。油畫的四個角上,都掛著一個用草梗編織的花籃,約有拳頭的三分之一大。我想,女人給油畫點綴花籃的時候,一定伴隨了奇妙的心理變化。
如果給你個女人,敢帶她出走嗎?女人突然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