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父養母(3 / 3)

沈鴻福一想也是,孩子們都比自己高了,用不著每天晚上看守著,於是就結束了跟佘梅分居的日子,把飯店這邊的事情都交給了春生。但是他回到佘梅身邊,夜裏卻睡不好覺了,眼前總是晃動著兒子們的身影。這幾年兒子們像地裏的蘿卜一樣,並排齊刷刷長起來了。兒子們大了,吃飯就成了問題,十幾個大小夥子呀,正是能吃能喝的時候,半籮筐饅頭眨眼就沒了。穿衣服更是問題,過去新衣服舊衣服都可以對付一下,可現在不行了,他們都知道愛美了,知道在女孩子麵前臉紅了,都想跟著時代走,把自己打扮得時髦一些。而這幾年羊肉館的生意,又總是不死不活的,隻能勉強維持著,日子過得很艱澀。

沈鴻福心裏犯愁,卻又不跟佘梅說,常常一個人躺在床上發呆,情不自禁地發出長一聲短一聲的歎息。其實這種事情躲不過佘梅的眼睛,一天夜裏,她靠在沈鴻福懷裏,輕聲責備他說,現在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吧?當初我不讓你收養這麼多,你不聽我的,就你這點本事能養活十幾個兒子?跟你說吧,操心的事還在後麵呢,他們要是找不到媳婦,這麼一群光棍在你麵前晃蕩,能把你的眼珠子脹爆了,就算他們能找到媳婦,你總不能還跟現在一樣,讓他們十幾個兄弟帶著媳婦一起睡大通鋪吧?沈鴻福安慰佘梅說,不用你操心,我會有辦法的,十幾條漢子還能餓死了?我帶著他們出去打工,都能掙出一份家業。

既然羊肉館不掙錢,沈鴻福就開始琢磨要帶著兒子們幹點別的。

春生體諒到了沈鴻福的難處,飯店清閑的時候,他就帶著幾個弟弟到山上撿拾樹枝,也去工廠外撿拾煤渣,給羊肉館省下一些買煤的錢。孩子們辛辛苦苦的樣子,反而讓沈鴻福看了心裏更難受,總不能靠撿煤渣打發日子吧?

有一天,沈鴻福到賓館辦事,看到幾個人朝大堂裏搬運一些花草,擺放在大堂當中。賓館經理跟送花草的人在一邊討價還價,其中有一盆綠葉植物300多塊錢,讓沈鴻福暗暗吃驚。送花草的人走後,沈鴻福就跟賓館經理打探消息,說這盆花叫什麼?這麼金貴?經理說,這是巴西木,廣州那邊來的貨,就這個價錢還是給我麵子了。

沈鴻福本能地感覺到花丼生意的利潤很大,他立即跑遍了煙台的花卉市場,探聽花卉的各種信息,之後帶著春生去了廣州,並沒費多少周折就找到了巴西木的栽培基地,打聽到當地的巴西木,便宜的一盆才50多塊錢,按照這個價錢運到煙台,一盆最少能掙一二百塊錢。我的天呀,這簡直是暴利!沈鴻福就像發現了金山一樣,當時眼睛都放光了。

從廣州回到煙台,沈鴻福不敢聲張,暗地裏四處借錢,對別人隻說想做點生意。可沈鴻福沒幾個有錢的親戚朋友,費了半天勁才湊了兩萬多塊錢。就在沈鴻福發愁的時候,憨四把3萬塊錢放在了沈鴻福麵前。憨四經升任派出所長了,仍舊單身一人打發日子,這些年暗中給了沈鴻福很多幫扶。

憨四說,鴻福老弟,聽說你湊錢要做點生意,怎麼也不跟我說?就這麼看不起我這個當哥的?

沈鴻福吭吭哧哧地說,我沒看不起你,可你的錢我不用。

憨四突然急了,瞪眼罵道,咋啦?我的錢不是錢?我的錢咬你手?我招你惹你啦?真他媽不是東西你!

佘梅說,憨四你甭跟他計較,驢,他就是強驢!這錢我們先用了,你放心,要是賠進去了,我佘梅用命來抵!

憨四說,淨說些傻話,我要你的命幹啥?!

說實話,最初佘梅對於沈鴻福做花木生意,心裏並沒有底數,畢竟這個行當過去沒幹過,萬一把這麼多錢賠進去,這個家就算塌了天。然而事情沒像佘梅想得那麼複雜,沈鴻福帶著5萬塊錢返回廣州,從那裏雇用長途貨車販運巴西木,第一次就掙了兩萬塊錢。那天夜裏夫妻倆高興壞了,在床上把兩萬塊錢數了幾遍,到後來就滾在了一起,竟然找到了新婚的感覺。

沈鴻福是一個善於動腦子的人,他跑了幾次廣州後,在廣州的花圃基地受到了啟發,於是在煙台建起了一個花圃基地,自己培育奇花異草,租賃給各大賓館和政府機關,每天派兒子們分頭去賓館和機關養護這些花草,按月收取租賃費用。第一年沈鴻福靠花圃收入50多萬元,第二年效益翻倍增長,很快成為煙台最大的花圃基地。

沈鴻福搞起了花圃基地後,那個羊肉館就關門了。最失落的大概就是憨四了,他見了佘梅仍舊習慣地問一句,哎妹妹,羊肉館什麼時候還開張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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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什麼生意,隻要有人發了家,很快就會有一群人蜂擁而上,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沈鴻福的花丼生意做了三年,煙台的花圃就有幾十家了,市場競爭非常激烈,幾乎沒有太多的利潤了。

有一位外號叫“飛鼠”的小夥子,也做花卉生意,沈鴻福無意中搶了“飛鼠”一筆買賣,惹惱了“飛鼠”,他就糾集十幾個小痞子,喝完了酒去沈鴻福的花圃基地找碴兒。那是個星期天,沈鴻福去廣州出差了,兒子們都在外麵打理生意,隻有佘梅帶著沈遠在花圃基地玩耍。“飛鼠”帶著一夥人進了花房,說是要挑選一批貨,在花房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故意損壞了許多名貴花卉。

佘梅一看這夥人酒氣熏天,不像要買貨的意思,就攔住他們說,你們都出去吧,我不賣你們了。

“飛鼠”說,你憑什麼不賣?我今天就是買定了。

佘梅生氣了,說,你們走不走?不走我報警了!

“飛鼠”抱起一盆花摔在地上,說,你報警吧,老子在大牢裏待過兩年,再去待兩年就算是故地重遊了。

“飛鼠”又要摔第二盆花,佘梅撲上去抱住他的胳膊,“飛鼠”用力一推,就把佘梅推出幾米遠,一屁股蹲在地上。十幾個小病子呼呼啦啦圍住佘梅,汙言穢語地辱罵她。一個禿頭子一手抓住佘梅的頭發,另一隻手捏著佘梅的臉蛋兒說,你今天敢跟爺爺叫板,爺爺就強奸了你!

佘梅覺得事情不妙,這夥人喝醉了酒,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於是就強忍怒火,一聲不吭了。

“飛鼠”一夥人欺淩佘梅的時候,兒子沈遠偷偷跑出去給春生打了電話。春生帶著弟弟們趕過來,“飛鼠”一夥人已經離去了。春生問佘梅,說大姨他們把你怎麼啦?佘梅擔心兒子們把事情鬧大了,就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麼,就是爭吵了幾句。

沈遠在一邊氣憤地說,他們摔我們的花,把我媽媽摁在地上,說要強奸了她。佘梅給了沈遠一巴掌,說,讓你胡說八道,哪有的事?!

沈遠咧嘴哭了,哭著說,等我爸爸回來,我告訴我爸爸,讓我爸爸殺了他們!春生心裏明白了,上前抱起弟弟沈遠,說弟弟你別哭,等爸爸回來了,咱們讓爸爸跟他們算賬。身邊的十幾個兄弟叫嚷起來了,說大哥你這麼窩囊?還要等爸爸回來跟他們算賬?咱們現在就走,去把那鱉兒的脖子擰斷!佘梅忙去阻攔兒子們,說你們不要去鬧騰,這事讓派出所出麵處理最好。可是兒子們氣得快要瘋了,她攔了這個攔不去那個,最後急得哭了,說你們都不聽我的話,你們眼裏根本沒有我。其實這時候,春生的肺都要氣炸了,恨不得馬上去把“飛鼠”打個鼻青臉腫。可他不想惹佘梅生氣,不想讓她擔驚受怕的,於是就朝弟弟們吼一嗓子,說你們誰不聽大姨的話,我先把他的脖子擰斷!

弟弟們都站住了,咬牙切齒地瞪著春生,恨不得吃了他。春生不理會他們,對佘梅說,大姨你帶弟弟回家吧,我們把這兒收拾一下。

佘梅覺得把兒子們穩住了,就急著去派出所報案,帶著沈遠離開了。佘梅的身影剛剛消失了,春生猛地抄起一根木棒,對弟弟們說,跟我走,這輩子誰敢動咱爸和大姨一根汗毛,我們就讓他後悔一輩子!

春生兄弟們去了“飛鼠”的花圃基地,把那夥人堵在屋裏,什麼話也不說,一個個瞪著血紅的眼珠子,掄起木棒就打。盡管“飛鼠”花圃基地有二十多人,但根本抵擋不住春生兄弟們的攻勢。這十三隻“猛虎”是不要命的,在他們看來,自己的命是沈鴻福和佘梅給的,他們活著就是為了報答沈鴻福和佘梅恩德的。

佘梅去派出所把事情經過告訴了憨四。佘梅說,我不讓春生他們去,是害怕他們惹出亂子,可這事你要給我出這口氣,你看著辦吧。憨四聽完佘梅的話,忍不住“哎喲”叫了一聲,說不好不好,要出亂子了,妹妹啊,你怎麼聰明一時糊塗一時,你遭受這麼大的委屈,你那些兒子能咽下這口氣嗎?快跟我走!

憨四喊上兩名民警,開著警車就朝“飛鼠”那邊奔去。這時候春生已經把“飛鼠”一夥人打得人仰馬翻,把花圃基地砸了個稀巴爛。佘梅一看那場麵,嚇得張大嘴卻說不出話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衝到春生麵前抬手給了他一個嘴巴。春生也不躲閃,說大姨你打我吧,反正我已經出了這口惡氣了,就是坐大牢我都心甘情願。憨四上前勸佘梅,說你別生氣了,我心裏覺得萬幸了,總算沒出人命。

春生兄弟們和佘梅,還有“飛鼠”那邊的人,被憨四一起帶回了派出所。春生對憨四說,這事跟我大姨沒關係,讓我大姨回家吧。憨四罵,你懂個雞巴?!你大姨是這件事情重要的當事人,沒有她能說清楚前麵的事?說不清前麵的事,你們不就是平白無故打人了嗎?

沈鴻福得知家裏發生的事情後,立即趕回煙台,從機場直接去了派出所,找憨四了解情況。這時候惑四已經對當事人做完了筆錄,完成了所有取證,他告訴沈鴻福不要焦急,一會兒就可以讓佘梅回家了。憨四說,這事其實很簡單,“飛鼠”一夥人酒後滋事,是事情的起因,他們不但損壞了很多名貴花齊,還對佘梅有調戲舉動,應當負主要責任,而春生兄弟們頭腦簡單,找上門去把人打傷了,難逃其責。沈鴻福問憨四準備怎麼處理,憨四說他已經跟佘梅和“飛鼠”私下商量了,各打五十大板,雙方互不追究法律責任,隻是春生他們應該負擔對方兩個人的醫療費,好在傷得並不重,也就幾千塊錢。

沈鴻福搖頭,說,憨四你這麼處理不行。

憨四說,怎麼不行?我是派出所長,必須站在公平的立場上解決問題。

沈鴻福說,你必須拘留我。

憨四愣住了,他不明白沈鴻福什麼意思,以為他在說氣話。沈鴻福跟憨四解釋,說現在我們家日子好過了,這些曾經受過窮的孩子突然有錢後,很容易頭腦發熱,如果這次不好好給他們上一課,以後可要出大亂子。憨四說我不能這麼幹,這不符合規定,就算要拘留人,那也要拘留春生,憑什麼拘留你呀?

沈鴻福說,憨四你怎麼豬腦子?春生能幹出這事情來,他就不怕拘留,你真要拘留了他,反而讓他覺得心安理得了,你拘留我,他才會心裏覺得有愧,再說了,我管教不嚴,理所當然受到處罰。

憨四說,這不符合規定呀?我找不到理由拘留你,這不是讓我犯錯誤嗎?

沈鴻福說,這事就算我求你了,找理由還不簡單?你就說是我給其中的一個兒子打電話,讓他們去打架的,這樣我不就是主謀了嗎?至於給誰打的電話,你不說名字就行了,十三個兒子呢,他們也搞不清我給誰打電話了。這事不能讓佘梅知道,也要隱瞞她。

憨四苦笑說,真有你的呀,給我出了個大難題,好吧,難得你一片苦心,我就配合你演這出戲。

憨四把兩撥人馬叫在一起,宣布了派出所的處理決定。“飛鼠”聽到要把沈鴻福拘留15天,當時就覺得自己贏了,得意地朝春生擠擠眼睛。春生被弄懵了,跟憨四理論,說我爸爸給誰打電話了?是我帶著弟弟們打架的,跟我爸爸有什麼關係?要拘留你就拘留我好了。沈鴻福氣憤地訓斥春生,說你給我惹的亂子還少嗎?老老實實回家打理生意,你要是再鬧騰,就是成心要把我逼死!

憨四當場讓民警把沈鴻福押進警車,送拘留所了。

佘梅沒想到事情會是這個樣子,等到她醒過來,沈鴻福已經被警車拉走了。她憤怒了,朝憨四撲上去,去撕憨四的臉。憨四你這頭陽奉陰違的驢,我今天算是看清你的嘴臉了,你心裏怎麼想的我知道,這是趁機報複,也算男人呀你?!憨四一看佘梅要拚命的樣子,知道今天不說實話,恐怕佘梅是不會放過她了,就忙對佘梅說,你別鬧騰了,要是有什麼意見,咱們到屋裏麵說話,我告訴你為什麼拘留沈鴻福,你要是再鬧騰,恐怕沈鴻福要罪加一等,就不是拘留15天的事了。

佘梅被憨四鎮住了,跟著憨四去了裏麵的小屋子裏。憨四把真相告訴了佘梅,說我原來以為你比沈鴻福有腦子,現在看來你不如他會謀事,他想得比你遠多了。

佘梅從裏麵屋子走來後,陰著臉對春生說,你們還愣著幹啥?回家做事情去,早晚有一天,你爸爸要讓你們折騰死!兒子們一頭霧水,一個個乖乖地回家了。

沈鴻福在拘留所的這些日子,佘梅去了兩次看望沈鴻福,兒子們也都想跟著去,被佘梅瞪了一眼,誰都不敢吭聲了。他們一個個小心謹慎地做自己的事情,唯恐惹佘梅生氣。

半個月後,沈鴻福從拘留所出來的時候,佘梅和兒子們都站在外麵等候他。按說沈鴻福在拘留所的待遇不錯,可他還是瘦了很多,而且半個月沒刮一次胡子,頭發也很長了,兒子們看到後自然一陣揪心,剛叫了一聲爸爸,就忍不住哭了。沈鴻福看著兒子們說,你們哭什麼?我的兒子沒腦子,當爹的就要受罰,我養你們不是讓你們給我惹事生非給我丟臉的,是希望你們好好生活好好做人,給我沈鴻福臉上貼金,逞一時威風圖一時痛快,算什麼好漢!

春生說,爸,我們知道錯了。

沈鴻福說,春生呀,你是家裏的老大,以後不管遇到什麼事情,要學會動腦子,幫我把這個家撐起來。

春生含淚點頭說,我記住了,我會記住一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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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鴻福從拘留所出來後,突然決定放棄花圃基地,去做餐飲生意。佘梅不理解,勸他慎重考慮,花圃做成現在的規模很不容易,輕易不要折騰。佘梅說,你是不是被“飛鼠”鬧騰了一次,就嚇怕了?咱們十四個兒子立在這裏,怕什麼?好好的花圃生意不做了,你還要去開羊肉館呀?

女人畢竟是女人,想事情總是那麼感性。沈鴻福當然不會還去開羊肉館,他要經營一家很有規模的大飯店。其實在花圃生意紅火的時候,沈鴻福就知道這個行當幹不長久,必須想辦法投資一個永久性項目,作為一份家族產業經營下去,畢竟他有十四個兒子,如果總是做一些投機的生意,就像沒有根的浮萍,永遠漂浮著,說不準哪一天就要消失了。

過去沈鴻福腦子裏隻是胡亂琢磨,究竟做什麼產業並沒有準確的目標,但這次在拘留所的半個月裏,他有時間清理了思路,最後選定了餐飲行業。在他看來,餐飲行業是永久性的,而且隨著經濟的快速發展,人們生活水平逐步提高,餐飲行業也會越來越火爆。當然做餐飲行業的人很多,但隻要做出特色來,就一定能爭取到生存空間。

沈鴻福在一個山腳下選定了一片空地建造飯店,這地方看起來有些僻靜,其實距離海邊步行也就十幾分鍾的路程,可謂依山靠海,風景秀麗怡人。眼下這裏比較荒涼,但從煙台的整體規劃來看,再過五六年這裏就可能發展起來。沈鴻福的判斷是準確的,其實三年後這裏就成了煙台開發的重點區域,門前修了一條寬闊的馬路直通海邊,飯店的位置就是寸土寸金了。

遺憾的是,沈鴻福沒有看到這一天,他在飯店快要完工的時候,突然住進了醫院。當時他隻是覺得身體不舒服,佘梅說可能這些日子太累了,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安心休息幾天就好了。可是醫生給他做完了檢查後,單獨把佘梅叫去談話,說沈鴻福的病需要進一步檢查確診,但目前初步判斷,病情很重。佘梅說,是不是需要住院?那就讓他住吧,要不他在家裏總是閑不住。醫生明白佘梅誤解了,於是又提醒她說,你要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一旦這個病確診了,恐怕……

佘梅這才覺得不對勁,看了醫生半天,才小心地問,是不好的病嗎?

很不好。比你想象的要壞很多。

醫生你給我個準話,到底是什麼病,我好有個思想準備。

初步診斷是小細胞未分化癌,不過還要再確診。

佘梅聽到“癌”字,臉色就變了。但她還不知道,這種“小細胞未分化癌”是最嚴重的一種癌症,一般不容易發現,但是發現後也就是三四個月的存活期了。醫生婉轉地給她做了解釋,那一刻她仿佛掉進了冰窟窿,手腳都冰涼麻木了,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最後還是醫生提醒她,說你抓緊回家跟親友商量一下,但最好對病人保密。

當時沈鴻福把幾個兒子都送出去學習了,學廚師、學餐飲管理、學營銷之道,以便讓他們在管理經營飯店的時候,能各自獨當一麵。佘梅急忙把兒子們都喊回來,秘密召開了家庭會議。這時候佘梅已經六神無主了,腦子裏一片空白,隻能依靠春生了。春生盡管心裏很難受,可他知道這時候自己不能亂了方寸,該撐起這個家了。他安慰佘梅,說該發生的事情躲是躲不掉的,我們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讓我爸爸在剩下的日子裏生活快樂,不能讓他有絲毫覺察。因為飯店即將竣工,接下來圍繞飯店開張,有很多事情需要去料理,春生就給幾個弟弟做了分工。醫院那邊,十三個兄弟輪流去值班。

春生說,你們聽好了,不管是誰去陪咱爸,都要讓咱爸快樂,讓他笑得開心,誰如果做不到,就是對爸爸不孝順。

起初對於佘梅和孩子們的隱瞞,沈鴻福沒有任何察覺,但是住了一個星期的醫院,他覺得自己的病沒有轉好,反而越來越重了,心中就產生了種種疑慮。這天輪到白板值班照料沈鴻福,因為心情抑鬱,沈鴻福的目光總是落在窗戶上,幾乎很少說話。他心裏惦記著飯店開張的事情,千頭萬緒都等著他去張羅呢。

白板不管沈鴻福心裏在想什麼,反正他覺得自己值班的這一天,不能讓沈鴻福不開心,於是把所有的招數都使出來了,可就是沒能換來沈鴻福開心的笑。白板焦急了,忍不住在地上翻跟頭、打猴拳、學驢叫,折騰了一身汗水,沈鴻福隻是淡淡地瞥了幾眼,仍舊把目光投向窗外。

白板突然很傷心,想到過去自己給爸爸惹的麻煩,讓他操了那麼多心,現在想讓他開心笑一聲,自己都做不到,真是太沒用了。這樣想著,白板就哭了。沈鴻福愣了愣,問白板怎麼啦?怎麼突然就哭了。白板焦急地說,我真沒用,想讓你笑一聲都做不到,想盡最後一點孝心都做不到……

沈鴻福聽著不對勁兒,再一想這些天兒子們來陪同他的表現,心裏就咯噔了一下,似乎預感到了什麼。沈鴻福故意不動聲色,很平靜地對白板說,老二呀,我知道自己的病很嚴重,不過你們兄弟們都懂事了,我就是死了也踏實了。

白板吃驚地說,爸爸你什麼都知道了?爸有件事情你不知道,前幾年我把大姨的玉鐲偷出去賣了,大姨一直沒告訴你,就是怕你罵我,爸我對不住你,你今天打我吧,你打我兩下我心裏好受一些。

沈鴻福的淚水一下子流出來了,他把白板抱在懷裏,說老二我不打你,你這麼懂事,爸爸為什麼要打你?我知道你們都對我隱瞞了病情是吧?其實我從醫生那裏了解到了,你告訴我實話,我最多還能活幾天?白板說,最多幾個月,我們兄弟們都以為你不知道,想讓你快樂一天是一天。沈鴻福明白了一切後,被佘梅和孩子們感動了,他撫摸著白板的頭說,白板呀,你跟誰都不要說我知道病情了,好嗎?你一定替我保密,就當我還不知道,你要是我的好孩子,就聽我的話。白板點點頭,說我不跟別人說,我是你的好孩子。

佘梅和那些兒子們一直以為他們隱瞞得天衣無縫,沈鴻福對他的病情沒有任何察覺,因此每次去病房,他們都顯得很快樂,說一些開心的話逗沈鴻福笑,而沈鴻福也特別配合,經常因為一句話笑得非常開心。他們都在演戲,都在讓對方感到快樂。隻是,當他們單獨待著的時候,沈鴻福一個人偷偷哭了,孩子們也偷偷哭了。

沈鴻福住院期間,憨四三天兩頭到醫院看望他,兩個人依舊都在演戲。沈鴻福甚至開玩笑說,憨四你是不是聽到我住院就高興了?你等了這麼多年終於有機會了?憨四也笑著說,我是盼星星盼月亮,就盼著這一天。沈鴻福說,你恐怕還要繼續盼星星盼月亮,我這身體結實著哩,你把你熬死。兩個人說笑的時候,佘梅在一邊很不是滋味,可又不能表現出來,就故意生氣地說,你們開什麼玩笑不好,偏偏拿我開心,再說我就生氣了!

佘梅說完了,自己又故意笑了。這時候沈鴻福不說話了,打量著佘梅和憨四,把憨四和佘梅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憨四最後一次去看望沈鴻福的時候,沈鴻福感覺到自己沒有幾天日子了,就對佘梅說,你們都出去,我有幾句話要跟憨四說。佘梅和兒子們有些疑惑,慢慢地朝屋外走去。佘鴻福叫住了春生,說春生你留下,我也有話跟你說。

屋裏就剩下憨四和春生了,沈鴻福說了實話,說自己早就知道病情了,隻是不想讓大家的努力失望,才故意裝出快樂的樣子。他說憨四呀,我死了後,你要好好照顧佘梅,我知道你一直惦著她,算你孫子有福氣,終於讓你等到了。憨四忙打斷沈鴻福的話,說鴻福弟,你這話說哪裏去了?好像我憨四巴望你得病似的,我是後悔當年沒追求佘梅,可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早就對她沒了心思,一直不成家,是因為我習慣一個人生活了。

沈鴻福罵道,你狗孫子說什麼?對她沒心思了?你不該有心思的時候,心思那麼大,該有的時候你又沒心思了,什麼意思?告訴你憨四,我把佘梅交給誰都不放心,就是交給你放心。

憨四說,你放心吧,春生他們都長大了,能把佘梅照顧好。

沈鴻福說,這個我放心,兒子們都會對佘梅很好的,可有些事情不是他們能照顧的,他們將來都結了婚,就是對佘梅再好,也不會一直陪在她身邊,至少要有個人白天夜裏都陪她說說話,你明白嗎憨四?

憨四說,鴻福弟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

沈鴻福說,你甭給我可是但是然而的,我沈鴻福臨死前就這麼一個心思,你看著辦吧。春生你聽到我的話了?對憨四要跟對我一樣,這個家以後就交給你了。

一周後,沈鴻福平靜地離開了他的愛妻和十四個兒子。佘梅帶著十四個兒子為他送行,那場麵很是壯觀。熟悉的人都說,沈鴻福沒有白養這麼多兒子,他走得很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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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周後,“鴻福飯店”開業了。開業典禮沒有張燈結彩,也沒有鳴放鞭炮,隻是辦了十幾座酒席,宴請了親戚朋友和政府官員,飯店就正式運轉了。

春生處事非常得體,盡管飯店的經營管理都是他在操心,他卻把所有的權力交給了佘梅。他對弟弟們說,咱爸不在了,一切就是大姨說了算,我們都要維護大姨的威望。

每天早晨,飯店一百多員工都要集中在飯店大堂,聽佘梅安排一天的工作。人員都到齊後,佘梅就邁著很有韻律的步伐走到隊列前,這時候十幾個兒子站在兩側為她“護駕”,那陣勢不言自威。

沈鴻福活著的時候,用不著佘梅出頭露麵,沈鴻福不在了,她就走到了前台,跟方方麵麵麵的人打交道,竟然從容淡定,章法有序,顯示出不凡的外交能力,很快給飯店聚攏了足夠的人氣,生意越做越火紅。一年後,飯店抓住時機成立了餐飲集團,兒子們都成了股東,佘梅擔任董事長,春生擔任總經理。飯店按照正常的軌道運轉後,大多數事情都讓春生去打理了,佘梅把主要精力用在兒子們的婚事上,看到懂事漂亮的女孩子,就想拽回自己家裏當兒媳婦。

飯店餐廳的經理董娜,是從商業學校招來的,不但長得漂亮,也有修養,很討佘梅喜歡。春生對董娜的印象也不錯,幾次在佘梅麵前誇讚董娜,說董娜責任心強,做事情紮實。佘梅覺得董娜跟春生挺般配的,於是就找董娜聊天,直截了當地問,董娜你願不願意給春生當媳婦?

董娜從來沒敢想自己可以嫁給春生,聽到佘梅問她,當時臉紅了,說,董事長你別拿我開玩笑,春生總經理怎麼會要我?

佘梅說,我就問你願不願意,願意的話我給你當紅娘。

董娜垂下頭小聲說,我是願意的……

春生跟董娜戀愛了一年,佘梅就對春生說,你們戀愛的時間夠了,選個日子結婚吧。

其實春生早就想把董娜娶回家了,隻是不好意思開口。佘梅請人翻閱老皇曆,選定了一個好日子,就給春生張羅結婚了,當時她並沒有在意這個日子有什麼特別。晚上憨四來吃喜酒,看著佘梅慢悠悠地問,你知道今天是什麼好日子?佘梅說我不管別的什麼日子,就知道今天是我兒子結婚大喜的日子。憨四說,也是你結婚大喜的日子。佘梅愣住了,仔細一想,當年她跟沈鴻福也是這個日子成親的。

佘梅突然有些傷感,對憨四說,你告訴我這個幹什麼?顯得你能耐?!

本來佘梅在那裏忙著接待客人,一滴酒沒喝,得知今天也是自己出嫁的日子,她就開始喝酒了,不管誰走到她麵前敬酒,她都一飲而盡,很快就喝醉了,暈倒在桌子下麵不省人事。兒子們急忙把佘梅送到醫院搶救,折騰了幾個小時,總算醒了過來。醫生給她打了吊水,兒子們守在病床旁邊,一步也不敢離開。

白板覺得納悶,問憨四說,你跟我大姨說了什麼?讓她喝成這個樣子?

憨四後悔地說,今天是她跟你爸結婚的日子,她沒記起來,我這破嘴,提醒了她。

憨四說著,抬手給了自己一個嘴巴。

春生那邊的婚禮到了晚上10點多鍾,客人才散盡了,春生和董娜因為惦記著醫院的佘梅,沒心思進洞房了,從婚禮現場直接趕到醫院。這時候佘梅已經清醒了,看到春生和董娜站在身邊,就說你們怎麼來了?趕快回去!春生說,我今晚和董娜在這裏陪你了。佘梅生氣地說,哪有新婚之夜待在病房的?你們不走我生氣了。憨四也勸春生,說你大姨現在沒事了,有這麼多人守在這裏,你們回去吧。春生說,今晚我和董娜就把這裏當洞房了,正好弟弟們都在,我現在宣布,從今天開始我就把大姨的稱呼改了,叫媽媽了。

春生說完,注視著佘梅叫一聲,媽——

佘梅急忙擺手說,還是叫我大姨吧,叫媽我不習慣,反正叫什麼都一樣,我不在意這些……

不等她說話,董娜走過去拉住她的手,也輕聲地叫了一聲媽。緊接著,兒子們都七嘴八舌地叫媽了。她“哎哎”地答應著,一臉的淚水。

憨四也流淚了,他站起來擦了一把淚水說,你們大家都在,我就先回去了,派出所那邊一堆事。

春生看著憨四的背影,就又想起了沈鴻福臨死前交代給他的事情,於是就跟佘梅說了沈鴻福的願望。佘梅卻搖頭,說我不用你們操心,等你們都結婚後,我再考慮自己的事情。

春生覺得這事情不能拖得太久,於是請一位阿姨出麵做紅娘,希望早日讓佘梅和憨四合夥過日子。紅娘去問佘梅怎麼想的,佘梅說你去問憨四吧,看他怎麼想的。紅娘去問憨四,憨四也說你去問佘梅吧,看她怎麼想的。兩人就這麼推來推去的,等到兒子們一個個都結婚了,佘梅和憨四還是單打獨鬥。

誰都不知道他們心裏各自想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