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掛曆的色彩,便充滿著這種神秘的中間色,在這許多的刻紙中,我正是利用了這種神秘的難以言傳的過渡,才達到了意想不到的奇異的效果。

有意思的是,與文學中的互文本關係相似,繪畫有時也需要好畫的激勵。十七歲,從東北兵團回來探親,那還是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我開始看一些在那個時代被禁錮著的西方畫冊。當時那些畫冊珍貴至極,如果不是極好的朋友,是碰也不會讓我碰的。有兩幅畫一下子吸引了我:一是弗魯貝爾的《天鵝公主》,另一是莫羅的《幽靈出現》。前者是弗魯貝爾的“天魔”係列畫之一,後者則是關於莎樂美與施洗約翰的宗教題材畫。首先抓住我的是天鵝公主那雙奇特的大眼睛,那眼睛裏似乎流動著極美麗又極恐懼的死亡陰影,造出這樣眼睛的畫家大抵是惡魔纏身的人,事實證明果然如此。而莫羅的《幽靈出現》則取材於宗教故事,畫的是正在希律王宮廷中狂舞的莎樂美見到施洗者約翰人頭忽然大放靈光,受到強烈刺激的一瞬。傳說莎樂美是公元前一世紀大希律王的孫女,以美麗妖冶淫蕩著稱。其母希羅底也是當時著名美女。希羅底初為其叔希律腓力之妻,後又為另一叔父希律安提帕霸占。施洗約翰於是指責她亂倫,她懷恨在心。一日,正值希律王生日,希羅底令其女在宴前為王舞蹈,王大悅,遂願滿足莎樂美的一切要求。在希羅底唆使下,莎樂美便要施洗約翰的人頭,王從其願,將約翰殺死。這個故事帶有一點殘忍的神秘意味,畫麵上的莎樂美潔白眩目的肉體上裝飾著綴有濃鬱東方色彩的絲綢和碩大的金綠色阿拉伯寶石。這幅畫以一種金碧輝煌、絕頂美豔而又絕對陰毒的形式走入我的夢境。後來我有點走火入魔地畫了許多怪裏怪氣的畫,諸如《引渡》,畫一個古希臘裝束的女人坐在一隻刻滿骷髏的骨船中,星星在夜空中組成一隻巨大的十字架(後改變形式為刻紙)。又譬如《阿波羅死了》,月亮女神狄安娜懷抱阿波羅的頭顱,站在羊蹄狀的金蓮花上,而上空的太陽卻被鏤了空,那個被鏤空的形狀正是阿波羅的頭形。這幅畫,曾經被一個當時深愛我的人視作珍寶,也因此,我在小說《末日的陽光》中寫到了這幅畫。總之,它們潛藏著我最初的奇思異想,與我後來的刻紙繪畫頗有關聯。

的確,世上一切學問、一切藝術都是相通的,這道理古人似乎早就明白。舞劍和繪畫有何關係?而吳道子觀斐民舞劍竟“揮毫益進”,聽水聲與寫字有何關係?而懷素“夜聞嘉陵江水聲,草書益佳”,更有打球築場、閱馬列廄、華燈縱博、寶鐵豔舞、琵琶弦急、羯鼓手勻……這些與寫詩有何關係?而陸遊卻因此“詩家三昧忽見前,屈賈在眼無曆曆,天機雲錦用在我,剪裁妙處非刀尺……”

據說,人腦有若幹億個神經細胞。人從生到死,這些灰白色的神經元僅僅使用了很少的一部分,而人有著許許多多的潛能未曾挖掘。從這個角度來說,人作為生命有機體,與應有的使用價值相比,是太微乎其微了。這不能不說是人類的大悲哀。人們有時太注重目的,注重目的的結果往往是一生隻能做一件事。專心做一件事,隻要智力健全,一般都能成功。但這成功的代價,卻是一種巨大的心智的浪費。還是那句話,看你更看重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