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之像
突然看到一張特別的舊掛曆，那裏麵有一張變形的美女，於是我心生一念；把她做成一個鏡中人！
#3#孤光
一個女孩，在深夜的籃色冰麵上滑行，夜風把她的長發吹得高高飛揚，她貌似自由的身軀實際上被魔力固定在那個可怕的8字上，當我的小說《對一個精神病患者的調查》發表時，有很多讀者來信問那個8字的含意，他們的想象力很豐富，有人認為是手銬，有人認為是無窮大的符號，還有人認為是怪圈……
說真的，寫的時候我並沒有想這麼多。
還有很多讀者，問那女孩是不是有我自己的影子，我斷然否認。
但是現在，我承認起碼有一點我與她很相像：曾經掙紮過，最後卻突然發現，自己依然被牢牢禁錮在那條既定的軌跡上，什麼也不曾改變……
我們大概早已忘了我們的第一句謊話，第一次違心的認同，第一句言不由衷的讚美……大約當時還著實為此氣惱過，後來終於明白：在適者生存的前提下，任何物種都要學會保護自己，或日：學會偽裝和欺騙。在某種意義上，人類為自己塗上的保護色有如鮟鱇魚的花紋或杜鵑的腹語術。人要做自身的主人談何容易？然而，總有些瘋子或傻子要反其道而行之，譬如我夢中的女孩便不願認同那條既定的軌跡，她拚命想掙脫，她想獲得常軌之外的嚐試，掙脫的結果是落入冰河——然而上天給了她補償。就在她墮入了冰河的瞬間，她看見了弧光——那象征全部生命意義的美麗和輝煌。
真正的人類的創造力產生於痛苦和偏差的刹那——那是另一種人生。
#3#鏡中之像
鏡中之像是我的一個機緣。突然看到一張特別的舊掛曆，那裏麵有一張變形的美女照，於是我心生一念：把她做成一個鏡中人！
我利用整塊黑顏色，刻成一個美女的側影，又把那塊原來的絨毯保留下來，做成一個大狐狸尾巴。也許所有的美女都有一條狐狸尾巴吧？誰知道呢？隻願所有看過這幅刻紙的人不要聯想到拉康的鏡像，女性主義什麼的，那就太不好玩了。
我想抓住她，我碰到了那白色的影子，可什麼也抓不住。就像是一縷月光，一絲清風。我望望她，她也望望我，我伸展雙臂，她也做出同樣的動作，刹那間我驚疑不已。難道這是一麵巨大的魔鏡？伴隨著我的難道竟是我自己的影子？
#3#玫瑰麵具
玫瑰麵具所包含的，自然是一個女人的肉身與靈魂，當肉身燃燒的時候，靈魂冷冷遠觀，而當肉身冷卻，靈魂卻變得熾熱起來。而靈肉合一的境界，以乎隻存在於想象之中，如果某人得到了上帝的眷顧，那也僅僅隻是瞬間，惟其如此，才會有有關愛情的千古絕唱。
玫瑰的顏色其實很多，有幾種調色板很難調出的顏色我至今記憶猶新：一種夕陽似的金紅色，一種胭脂般的粉絨色，一種天鵝絨樣的深紫色，一種油畫顏料那麼濃豔的杏黃色……最奇妙的是在月光澄澈的夜晚，那些花就透明地浸在薄霧般的輕紗裏，葉子閃著黑黝黝的光澤，花蕊是金的，在夜的深濃中，綻出星星點點的暗金色。仲夏之夜，對著窗寫作畫畫，喜歡把窗簾打開一道縫，讓整個人都浸在花香裏，聽晚風吹著花的枝葉，發出沙沙的聲響—那是一種神秘的滋養。
#3#女人與狗
偶然相遇的色彩讓我偶然構思了這麼一幅搞笑輕鬆的圖畫。小狗在吻女人的香臀。而這種似乎天然的色彩，卻是畫筆很難得調出的，這種基調除了夕陽粉和檸檬綠之外，剩下的大概就是張愛玲常常用來形容的珠灰色了。同樣的珠灰色也出現在《女伴》裏麵，舊掛曆的色彩竟是出人意料的好，可惜，現在再也找不到這種舊掛曆了。
透明的象牙色的皮膚背後，可以清晰地看到女人薄薄皮膚下透出的粉紅，有一點粉筆畫的朦朧與明亮。
一個朋友對我說，他的夢是彩色的。我說，夢當然是彩色的。他說，不是生活中的彩色。我想他要說的，一定是一種奇異的色彩，是兒時在夢中呈現著的一種不可思議的彩色。可惜，一到成年，那種彩色就再也沒有了。
#3#窗欞
一個黑女孩高興地揮著手，在送她的爸爸上班，窗欞同時又是一個畫框，鑲滿了已知與未知的花朵。所有的一切隻存在於一個瞬間，誰知道下一個瞬間會發生什麼？如果是一部電影，那麼下一個鏡頭很可能是她爸爸上了車，
車卻突然爆炸了，或者是，刹車失了靈，他爸爸死裏逃生。接下來的情節大概就是，女孩一夜之間長大了，為了複仇踏上了遙遠的路程。女孩的親人一個個死去，而女孩終於知道了那個陌生之處藏著一個……打住，作為電影迷的我現在已經對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片子能夠看頭知尾，並且揣度出下一個情境。人類的想象力是不是已經山窮水盡了，讓我們把各種各樣的元素排列組合吧，得到的結果，無非就是那麼幾種。
她臉上的每一根線條好像都會像水一樣流動，這流動的線條使她的容貌瞬息萬變，我們能夠記住的隻有她的一雙眼睛，那雙眼睛平時總是很好地藏在睫毛下麵，可是忽然之間，你覺得它們向你走來，它們離你很近很近，那裏麵好像有兩隻飛翔著的鳥兒，好像有烤焦了的鮮花的氣息。
#3#女伴
我記得當時這塊舊掛曆很費琢磨，最後，我突然從顏色中悟到，它其實很像印象派中的點彩派。所謂點彩派，就是猶太人畢沙羅在印象派的基礎上，創始了一種把色彩分割成為不同條紋或者點狀的方法，意在光幻華麗的色調中，有一種閃爍耀眼的效果。這種科學的色彩概念在後來的修拉與凡高那裏得到發展。
但又不完全是點彩派。又略有一點點德加的意思。德加的舞女係列都有著朦朧霧氣一般的感覺，也是我十分喜愛的。
她們慢慢地向海走去。在這個發光的夜晚她們又返回到人類的童年，像剛剛出生的嬰兒，赤條條毫無牽掛。就像走進母親擔露的懷中那樣自然。她們走進去了，走進去了，她們的肉體也在發光了，和海洋一起發光。她們1自由舒展地和海浪一起嬉戲，自己也變成了海浪。冥冥中的那扇門似乎又打開了，那神秘的音樂又在回旋。這時我看清原來有無數的小精靈在海麵上伴隨著她們，那發光的便是它們嗡嗡振響的深金色的翅膀。
#3#青春
你們可以從《青春》中找出原掛曆的圖案，把它倒過來看一看，從兩個少女烏黑的發髻中是不是可以找到一隻黑貓的影子，而她們華的和服，原來不過是一隻黑貓玩耍的花地樓罷了。
色彩的豔麗與單純成為了惟一的意義。在這裏，紅，是融彙著明媚的鮮紅；綠，是交織著幻想的嫩綠；藍，是沒經過汙染的翠藍；黃，是春天夢中的鵝黃。
大紅大綠大藍大紫到了她的筆下便成為非人間的色彩：血紅濃豔像是凝固的血液，湛藍碧綠又像是浸透了海水。
奇異的色彩彙合之時，便陷入了一種對人類官能的占有。
#3#彩色形狀Ⅰ
我塗抹她嘴巴的時候浪費了許多黑墨水，為的是讓她的嘴巴顯得妖媚而濃豔。她的乳房自然就是懸掛在枝幹上的果實，腰肢的線條閃動了一下在臍部那裏消失了，下體變成了蟒蛇規整的花紋，在靜靜的盤桓中緩緩流瀉著美麗。
她晃動起滿頭絲茅草一般的頭發。頭發摔打在那串古錢幣上，錢幣發出風鈴般晶瑩透明的音響。
有一種神秘令人無法駕馭。你隻能聽憑那力量把你拉向懸浮在天空的古老幻想。但你並不滿足那些故事，那些被鳳雨剝蝕的故事——你要的是另一種故事：由時間與曆史帶來的古老童話。
#3#彩色形狀Ⅱ
形狀是隨心所欲的。
形狀是美的。這種美處於一種平靜、堅實而具有雕塑感的結構之中。正如畫麵的鳥瞰式構圖和切邊的處理所表現的那樣，把照片特寫式的畫麵，轉化成日本版畫意味的抽象布置的畫麵。隨心所欲往往能給人帶來一種意想不到的效果。
太陽紅紙剪的似的粘在天邊，是半個圓，下麵半個圓被海水劃碎成幾塊，清澈得就像浸泡在水銀裏似的，近在眼前，那真是美。大概最不善幻想的人此時也出現了幻想，仿佛那太陽伸手便可以觸摸到似的，於是便不顧一切地往那兒遊，想看看被海水淹沒的那半個太陽；更近了，你忽然發現太陽原來很薄，半透明，不過像紅破璃那樣是一種脆弱的物質；又細看，原來這是天空的一扇玻璃門，圓形的，敞開著，充滿著誘惑，而天空，則是一座巨大的官殿，雲彩是宮牆上變幻的浮雕，這大概是上天給你的一次機會，就在你驚疑不定的時候，宮門關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