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手刻了一個黑人男歌星,染著時髦的銀發,邊彈著樂器邊唱,身邊誇張地放著一個錢箱一那大概就是歌星的秘密武器罷?

爵士樂產生於新奧爾良的黑人,全世界都知道這個。前年我二次赴美,在亞特蘭大的時候曾去新奧爾良歇腳,那裏還播放著馬丁·路德金被暗殺前的著名的演講。

現代音樂與古典音樂最重要的區別在哪裏?為什麼搖滾天王們能撼動整個的現場而古典大師們卻能夠滲透孤獨者的心靈?隻要是好的,我都喜歡。我至今喜歡席琳·迪翁,喜歡惠特尼·修斯頓、瑪麗亞·凱麗與巴巴拉·史翠珊,甚至喜歡麥克爾·傑克遜,但當我最有心靈感應之時,我隻喜歡一個人靜靜地欣賞西貝柳斯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聖桑的《天鵝》。

古典音樂能使我們浮躁的心靜寂下來,如神喻從天空降臨,把我們帶領到神界的黃昏。

#3#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這幅刻紙的誕生很有意思。請你仔細看看,那個半透明的質感很強的蚌是什麼?

那是舊掛曆中一個女明星的被濕透紗衣遮蔽著的幾乎裸露的乳房!記得當時的那幅明星原掛曆讓我頗費了一番思量,那個西方女明星的高聳的乳房在被雨淋濕的紗衣裏跳動,而旁邊的顏色似是而非,我翻來覆去地看,終於找到了切入點,她的珍珠色的乳房與若隱若現的乳頭難道不正是一隻玉色的正在張開的蚌殼麼?

確定了這個我就確定了我鷸蚌相爭的主題。假如我不說,你能看得出來嗎?

河水曾經如月光一般澄明。它漂白著黑夜,把石子上麵踏過的小小生命,把那些魚一樣鮮美、月亮一樣純潔的肌膚,漂得發白,漂得幽藍,一直藍到孩子們的骨縫裏。

真正好珍珠,都是月光養成的,古人不也說嗎,老蚌逢圓月中天就開甲仰照,吸的都是月精,才會養成珍珠的體魄。

#3#耶酥·基督的最後誘惑

拉什迪為了一部《撒旦詩篇》被霍梅尼追殺,倘若霍梅尼不死,拉什迪便會終生藏匿。

倒也不是什麼壞事——假如沒有那一段驚魂不定的日子,拉什迪很可能寫不出《午夜的孩子》。

痛苦與壓抑是人生的大不幸,卻是作家的大幸。

而這幅刻紙利用了原掛曆上的一些瓦礫,搭成了一個廢墟式的十字架,我們的耶穌就被釘在那兒,而畫龍點睛的卻是那個圈套。它忽悠悠懸在那兒,似有若無,那個圈套,可能就是撒旦的詩篇,上帝與魔鬼如此之近,耶酥很可能在瞬間被魔鬼吸引——除非他去死。

那個圈套,就是耶酥·基督的最後誘惑嗎?

人生就是一場最後注定要徹底幻滅的遊戲。

在遠古時代,人曾經是自然的寵兒,和天空大地流水,和鳥獸森林花朵沒什麼兩樣,人可以在水中遊,天上飛,陸上迅跑,可以和天地萬物對話和神秘的感情交流。然而人向自然界索取得太多了,人類的每一進步都意味著自然界“報酬遞減”規律的實現,人終於背叛了自然也被自然所離棄,人類再也聽不懂自然界那些神秘的對話了,隻有極少數被人們稱為具有特異功能的人還保留著一些自然人的習性。

人類最終將毀滅自然也毀滅自身。人類的靈感,正是被自身各式各樣的欲望誘惑了,吞噬了……

#3#安娜·卡列尼娜

首先是那一團煙的啟示讓我想到了安娜。

在我的少年時代,開始接觸俄蘇文學的時候,印象最深的一部便是《安娜·卡列尼娜》。後來我想,一個人如果讀懂了紅樓夢與安娜,便是讀懂了愛情。倘若他(她)是在童年或者少年時代讀的,那麼他(她)的一生將因此而改變。

安娜走向那輛疾馳而來的火車,她心想的是愛的破碎。“申冤在我,我必報應”,這寫在扉頁上的兩行字觸目驚心——但這便是愛情的殘酷與真實。

然而更加殘酷的是,事實並非她臆想的那樣:渥淪斯基仍舊愛著她。她死後不久,渥淪斯基便自動請纓上了前線——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去送死——男人與女人的愛情為什麼總是錯位?上帝為什麼創造了男人與女人,而又讓他們互相不了解,總是在“愛的荒漠”中備受煎熬,總是在“交叉小徑的花園”裏擦肩而過呢?

純而又純的愛情說到底不過是幻想,是人類用以自欺的一種方式而已。不過話說回來,真的無法想象一個人在獲得了完美愛情之後的結局。假如梁山伯與祝英台,林妹妹與寶哥哥成了夫妻,有了孩子,又會如何呢?

所以我很欣賞薩特的一個觀點:“愛不過是個枉費心機的企圖,這)個企圖就是占有一個自由。情人們既要求這個誓言又恨它,他想被自由所愛,又要這個自由是不再自由的自由。”——這真是一個天大的悖論。我想,能超越這悖論的,大概隻有死亡了。愛走向美的極致便是死亡,可惜這是文學藝術的審美需要,凡人們大抵無此勇氣,也無此必要罷。

#3#特洛伊木馬

記得那幅舊掛曆的金碧輝煌。想了半天,覺得隻有刻《特洛伊木馬》。特洛伊木馬在我的想象中是金色的。在倫勃朗的一幅名畫中我讀到荷馬,畫麵上古希臘哲學家亞裏士多德身穿希臘式長袍,好像別著一根金色的綬帶,用充滿哲思的眼睛默默注視著荷馬胸像。哲學家伸出一隻手,平靜地放在那尊胸像的頭頂上,而偉大詩人荷馬以一尊胸像的形式出現,更令人感到神秘。隻有在《伊利亞特》和《奧德賽》中我們才能想象特洛伊木馬,美麗的海倫與金蘋果……是金蘋果給了我最初的啟示,於是我覺得木馬也可以是金色的,因為上麵鑲滿了純金的蘋果……

一隻金蘋果失落在一片藍色的羽毛中,你會由這隻金蘋果想到世上最美的女人海倫然後想到特洛伊戰爭想到伊裏亞特奧德賽,然而這決非那隻遠古的金蘋果……

#3#林中困獸

紅樹林裏一隻受傷的虎。

虎背上插著一把鋼刃。

虎、鋼刀與紅樹林——這三件看來似乎完全不搭調的東西就這樣結合起來了,喜歡這樣的色調。喜歡鋼刀的強硬與虎皮的柔軟,還有作為背景的美麗的紅樹林,質感完全不同,調子卻很和諧。

鋼刀自然讓虎疼痛難忍,但是你能夠想象沒有這把鋼刀的畫麵麼?

自然的造物總是可以互相轉幻的:當你從瑰麗的花朵中辨出一隻鳥頭的時候,你同時發現它其實又是一隻魚頭,於是彩色的鳥羽在你眼中又轉化為魚鰭。有無數的眼睛藏匿在這片彩色之中,撕開美豔便會發現原來那是一隻隻魔鬼般的怪獸——你會驚歎邪惡竟這麼容易地潛藏在美麗之後,甚至不是潛藏,竟是中了魔咒似的可以隨意變化騰挪。

#3#韻律

僅僅是看中了舊掛曆上的這張長條折紙,於是利用它做成了韻律。此幅刻紙的難度在於兩個變形人與長條彩紙的關係。在茫然一片的舊掛曆上,我的眼前突然浮現出兩個與長條紙相吻合的變形人,他們手舉著那條流動的韻律,而他們的身體也化作了與紙同樣和諧的節奏。和諧,是產生韻律與節奏的關鍵,然而也有某些時候,某些情況下,我們需要一點和諧中的不和諧,一如我們在聆聽大師們鴻篇巨製式的交響曲中突然聽到的不諧和音,那時我們會為之一震,為這個世界的多元、繁複與美麗叫好。

鏡子發瘋而成為哈哈鏡,於是變形便成為真實。至於太多的麵孔,無非是不斷變幻著的可敬偶像與可憎仇敵。因為人類既需要愛又需要恨。

#3#空信箱

再也沒有比這幅刻紙更直白的了。仔細看看,這個女孩的頭發像什麼?臉像什麼?波西米亞式的衣袖像什麼?裙子又像什麼?答案隻有一個:這是印著阿蘭·德隆頭像的舊掛曆!女孩的頭發是他的耳邊鬢發,女孩的臉是他的耳朵,女孩的衣袖是他的衣領,女孩的裙子是他的西服,而那個空信箱;便是阿蘭·德隆的領帶!

阿蘭·德隆再生的這幅刻紙,如今是一位波西米亞裝束的小姐,麵臨大海,守著一個空信箱。海風吹亂她一頭秀發,海鳥銜起她的頭發,飛舞。

很多朋友問我是如何想象出這種再生的圖案的,我無言以對。因為我知道,即使說了別人也不會相信:當我每次從舊掛曆中創造新圖案的時候,眼前總是浮現出一幅幅畫麵,捕捉到的,便是它了,很簡單,又很複雜,因為稍一眨眼,那想象的畫麵便無影無蹤了,就像從來不曾出現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