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荒原與人(二)(2 / 3)

換來人家一封。可梅姐這個實誠人,還是不斷地去信。她說,他會想我愛我的,我動身來高原的前一夜,

我倆沒合一眼,說了一夜話,我永遠都記得他說的那些燙心的話……

她太癡情了。癡情的人都軟弱,都是傻瓜蛋。

就在蘭姐問了那話後,梅姐從雪地上撐著身子坐起來,說了一句至今還深深烙在我腦海裏的話:“我

不想他了,什麼也不想了。活著幹,死了算。死在高原上,埋在冰山旁!”說完她又躺在了雪地上……

我們默默無語。可是誰都知道對方的心裏憋了好多要說的話。

梅姐催我和蘭姐趕快上山,取來數據快點回來,她在帳篷裏等我們。她說,還有話要說呢!

我和蘭姐起身向山上走去。梅姐拄著我為她準備好的拐杖,一步一挪地向山下走去。她並不回頭看我

倆,隻是大聲地囑咐說:早點回來!

我原地站了好久,直到她的身影從那個雪峰的背後消失……

現在回想起來,我真後悔,為什麼沒有追上去攔住她,讓她就坐在雪地裏等我和蘭姐?這一步失策造

成了千古恨。我們再也沒有見到過梅姐!

那是我們從峰巔取來數據返回到半路上時,突然看見前麵的山窪裏飛揚起漫天雪浪,翻滾、升騰,轉

眼,就把偌大個昆侖山給彌漫住了……

我和蘭姐馬上醒悟了:雪崩!

“她怎麼樣了?”我倆首先想到的就是梅姐,我倆拚命地往山下跑去……

但是,一切都晚了。

梅姐在雪崩的中心區遭難。

道路被阻隔,整個山溝被填平,一條大河被改道……

梅姐,你在哪裏?

我扯著淚聲喊著。眼淚掉在臉蛋上凍成了冰豆,嗓子喊啞了,我還在喊。蘭姐和我一起喊。

可是,梅姐就是不給我們應聲。

當天夜裏,我和蘭姐,還有隊裏其他同誌,在雪崩處刨出了幾條雪胡同,也沒有見到梅姐的影兒。

次日,我們繼續把雪胡同向深層延伸……

梅姐始終沒有回來。

最後,我們隻找到了那根拐杖。那是我從青海湖畔帶上山的一根柳木棍……

梅姐就這樣悄悄地走了,我們沒有為她送行,在她被高山反應折磨得頭像要爆炸開來似的時候,我們

連一片止痛片都拿不出來,後來給了她一根支撐她那站立不穩、走路搖晃身子的拐棍,她還給我們留下了

……

梅子,你走得太匆忙,太淒慘!

你沒有留下遺體,這根拐杖就是你的遺體。同誌們在山中埋下了這根拐杖。

當時真難呀,山中沒有一把黃土,也找不到泥沙,遍地都是積雪,終年不化的積雪。

我們敲下了像石塊一樣堅硬的凍雪,在昆侖山的這條峽穀裏壘起了這座拐杖塚。梅姐,我們知道,隻

有這裏才是你的歸宿地,你是要抱著昆侖山長眠的。

你不是倒在共和國黎明前的黑暗裏,那樣,後來人會在你的靈前獻上一枚一級紅星勳章的;你是在春

光融融的陽春裏走完了自己短暫的一生裏程。

這堆雪丘,倒是你別在祖國胸膛的一枚勳章。

正是在你倒下的地方,誕生了一部豎寫的史記。這些年來,我無時不在研讀著這部書,從你的身影裏

,我讀到了民族的自強;從你的臉上,我讀出了山的堅毅;從你的微笑裏,我讀著共產黨人的豪爽。

梅姐,你是一個烈士的後代。在那古國大地上充滿槍聲的歲月裏,你的爸爸媽媽無暇生兒育女,50年

代末,他們才盼來了你這麼個寶貝疙瘩。可是,在你不足二歲時,他們在一次平息叛亂的鬥爭中,雙雙獻

出了生命,是一位農村大嫂把你撫養成人……梅姐,你這一生太孤單了,沒有父母,沒有丈夫。現在,你

永久地躺在昆侖山中了,沉重的積雪掩埋了你高潔的、不屈的身軀。委屈你了!

此刻,我就站在雪墓前。

梅姐,我來了,我是從北京專程來看你的。你醒醒,看看我吧!

過去的,記憶猶新,反覺得清晰;眼前的,模模糊糊,倒感到那麼渺茫……

我突然覺得這雪墓是站立在昆侖山中的一座新峰。

山是地殼擠壓、折疊、斷裂的結晶。山在不斷地衰頹著,而又在崛起著。

人的靈魂塑造著昆侖山中的新峰。

梅姐,你以自己的形象,顯示著自己的存在,也昭示著一個真理!

1992.3.望柳莊

5.古力娜的調色板

——荒原與人之五

在戈壁灘上,每天風沙醒得最早,天色麻麻亮它就嗷嗷地吼叫起來了。其實,確切地說,它一年四季

根本就不曾停歇,白天接著夜晚,夜晚連著白天,沒完沒了地發威。

清晨,我到柳莊農場辦事,剛一出村,便看見厚厚的沙地上袒露著一行深深的腳印。盡管風沙刮得那

樣凶,可腳印也沒有被埋住,顯然是剛踩下的。我四下裏瞅了瞅,弄不清這腳印伸向何處去了,但可以辨

出它是來自昆侖學校的方向。

大風大沙的,是誰這麼早起來幹啥呀?

我懷著好奇的心情沿著腳印走去,它把我引到了村西的—個沙包前。透過蒙蒙飛沙,我老遠就看見上

麵蹲著一個人,正埋著頭勾勾劃劃地忙乎著。不用說,這腳印是這人留下的了。我緊走幾步,趕了上去。

那人背著我,神態十分專注,連我撲哧撲哧踏沙的聲音都沒有聽到。

我又朝前邁了幾步,一看,原來是個作畫的。作畫人膝下的沙地上放著調色板、畫夾子、幾支彩筆,

還有一個速寫本。那人手拿彩筆正在一張紙上塗抹著。那個調色板很惹眼,仿佛比一艘常見的要大些,裏

麵盛著草綠色的水彩,滿滿的,都要溢出來了。

作畫人仍然沒有發現我,我耐不住性兒了,終於先開了腔:

“畫什麼呀?”

作畫人應聲扭過頭,我這才看清原來是個哈薩克族姑娘,看上去頂多隻有十二三歲。一頂嶄新的狐皮

風帽,端莊地壓在她的眉梢上;一頭濃密的黑發從帽簷下倔強地鑽了出來;她的眼神、鼻梁、嘴角都透著

粗獷、豪放的氣質,尤其是兩隻深邃的大眼睛裏,蘊藏著火熱的感情。

她揚起長長的睫毛,打量著我,隻是笑了笑,又低下頭忙她的畫兒去了。

趁這個機會,我看了看畫麵,很簡單:左邊是一片綠色,右側是一層綠色,前麵是一道綠色。整個畫

麵全是綠顏色。這還不算,姑娘手握一支飽蘸綠水彩的筆還在描著、塗著。看樣子,她是巴不得把天下所

有的綠水彩都要傾倒在這張紙上。

紅、黃、藍、綠……有的是,為什麼用單一的顏色作畫?

姑娘還在專心致誌地揮動畫筆塗抹著。我不好意思打擾她,便抬頭望了望前麵,把實物跟畫麵對照了

一下,這才明白了一些。原來,那一片綠色是代表著昆侖山的山峰,那一層綠色是標誌著戈壁灘,那一道

綠色分明是眼前這條河了。

嗯,還真有名堂呢。

可是,當我仔細地觀察了實物以後,就發現問題了:這兒的山是禿山,川是沙灘,河是幹溝,一沒樹

,二沒草,三沒水,小畫家為什麼塗染得綠茵茵的?

看來這個“綠”,大有文章。於是,我主動問道:

“小朋友,你叫啥名字?”

“古力娜。怎麼著?快十三歲了,還小?”

顯然,她對我說的這個“小”字很小滿意,才特地加了這麼一句報年齡的話。就在講話時她手中的筆

也一直沒有停下,用那滴翠的筆在“山峰”上重重地抹了幾下,山峰立即顯出了一層一層濃鬱的綠意。

我直接了當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這裏有山沒樹,有地沒草,有河沒水,你怎麼把這些全畫成了綠

色?”

她停下手中筆,抬起頭,濃黑的眉毛高高揚起,用白眼望著我。那意思是說:這麼老夫的一個人連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