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都不知道?
可我的的確確是不知道呀。
小姑娘卻沒有開口,又埋下頭作畫了。她在調色板上蘸了蘸筆,然後用彩筆在“河道”裏塗了一層綠
,那河裏立即出現了層層水波。畫完水波,她才和我說話,用的完全是“審問”的口氣:
“你知道我阿爸是幹什麼的嗎?”
我搖搖頭。因為我是昨天才來到牧村的,對這裏的情況兩眼墨黑。
“那你知道我阿媽是幹什麼的嗎?”
我還是隻能搖搖頭。
“還有,我阿哥呢?”
這小姑娘,怎麼盡提這些古怪的問題,讓我怎麼回答呢?
可她還沒有收場的意思,繼續“審問”我:
“不用說,隔壁巴圖阿爺幹啥,你也是不知道的,對吧?”
她調皮地瞪了我一眼,“那我就告訴你吧,他們全是治沙隊的隊員。明白嗎?治沙隊員!就是給戈壁
灘找水,在沙漠裏種莊稼!”她的話語裏充滿著自豪感。
我總算聽明白了。她的一家人都是向沙漠進軍的戰士。可是我仍然不明白的是:這與她那個“綠”有
什麼關係?
古力娜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她講了起來……
那是前天晚上的事兒。阿爸、阿媽、阿哥,還有村裏好多叔叔阿姨,把帳房擠得滿滿的,爭吵得可熱
火啦。古力娜在隔壁怎麼也睡不著——耳裏灌滿了吵鬧聲呀!一直到了深夜十二點還在吵,後來古力娜索
性不睡了。
“大人們今晚幹什麼呢?”她自言自語地說。可是她又不能去參加他們的爭論,因為阿媽平時多次對
她打過招呼,在大人開會、幹活時,小娃娃不要插手、添嘴,這樣會打攪大人工作的。這時,古力娜想,
不興插手添嘴,還不興聽,要不長耳朵幹啥呀?再說她就躺在床上聽,又不會影響他們的。
於是,她把耳朵伸得長長的,聽起來……
“啊,原來大人們在製訂三年規劃啦!”古力娜說到高興處了,興奮得連眉毛都飛起來了。
“你快給我講講,那三年規劃是如何說的呀!”我催促道。
“最數阿爸的嗓門粗,他是治沙隊的隊長,大家說了那麼多,最後得他同意呀!”隻聽他說:“今年
要把雪山裏的水引進沙漠,叫幹溝變得長流長。明年就要把那一片沙漠、荒灘修成農田。後年嘛,就要這
些沙灘地裏獻出黃金!”
“嘖嘖!多麼神氣的規劃呀!”我不由得讚歎道。
古力娜興奮得瞼頰都紅潤了。我看到她又從調色板上拿起筆,在“沙漠”裏勾畫了幾下,沙漠上隨即
就卷起了層層麥浪,不,也許是稻浪,也許……
她抬起頭眯起眼睛瞅著麵前的山峰、沙漠和河溝,瞧那得意勁,仿佛已經望到了綠蔥蔥的莊稼,清淩
淩的流水……
我的思想也插上翅膀,和這位哈薩克族少年一起飛進了那美好的幻想中。許久,我才問她:
“原來你作的這幅畫就是阿爸他們講的那個改變沙漠的三年規劃?”
“是這個規劃。”小姑娘說,“不過,我想假如不要三年,隻要兩年或更少的時間不更好嗎?”
“明明是三年規劃,怎麼兩年就能實現?”我發問。我相信這裏麵定有什麼名堂,希望她多講些。
“當然我也不是憑空說的。”古力娜把頭一扭,望了我一眼,“昨天我到工地上一看,進度表上每個
人都是超額完成任務。連我阿哥也超額百分之二十。他呀,還算最差勁的一個呢!”
噢,她是由這兒推算出“三年變兩年”這個“提前量”的!
可信,可信!
接著,古力娜把活題轉到了作畫上來。她告訴我,她是學校業餘美術創作小組的成員,她最喜歡畫牧
區的新風貌。就在她那天晚上悄悄聽到大人們談論三年規劃的時候,腦子裏已經開始構思這幅畫了。真巧
,昨天美術老師出了個題目,讓每個同學畫一幅畫兒,反映牧區新的變化。今天是星期天,她便早早趕到
這兒來作畫了。
我的心被這位小畫家講的事兒牢牢地吸引住了。好啊,昆侖山的新一代,有出息的小畫家!從你的身
上以及你的作品中,我看見了牧區燦爛的前程,看見了牧區人民熱氣騰騰的戰鬥場麵!
不料,這時候古力娜又用那種“審問”的口氣向我進攻:
“你以為我今天就把這幅畫作好了嗎?”
對於這樣的問題我照例是無從答起,隻得搖搖頭。
“不。”她自問自答地說,“明天我要帶著草圖到工地去征求意見,請人幫我修改,然後,我再定稿
,送給老師。”
我默默地讚揚她的認真態度,又聽她接著說:“這幅畫,還要複製一張貼在昆侖山下三岔路口的茶水
站,讓每一個進山的人都知道將來的牧區是個啥模樣。讓大家更熱愛邊疆,熱愛祖國。”
瞬問,一股對古力娜的敬意從我心頭油然而生。小古力娜啊,你的胸懷有多寬,裝的不僅是牧村的事
,也不僅僅是村外的沙灘、山峰,而是裝著整個高原,裝著祖國美好的明天!我想說兩句話來表達我的心
情,但一時又找不到恰當的詞兒。聰明的古力娜仿佛又一次猜透了我的心思,她對我說:
“其實,我是剛學著作畫,畫得不好,很不好,可能別人看不大懂。不過,這也不要緊,我把畫的意
思告訴茶水站的冬尼雅阿奶,讓她給大家解釋解釋就行了。”
當古力娜講完這一切以後,我不由得細細地看起了她創作的畫。此刻,這張畫在我眼裏的份量變重了
,變美了。我突然感到有一種激動人心的聲音在畫麵上響著,唱著,跳著。
是什麼聲音呢?嘩嘩的流水聲?沙抄的麥浪聲?……也許都不是,而是一個哈薩克族少年讚頌邊疆美
好的明天和抒發自己理想的歌聲!
是呀,在這萬馬奔騰的火紅年代,從白霜染鬢的老人到剛背起書包上學的孩子,誰個心裏沒有一幅理
想的畫!哪個嘴裏不唱著一首動聽的歌!
我對古力娜這幅畫的題目頗為關心,便問她:“你打算給它起個什麼題?”
“早就想好了!”她頭一揚,嘴角漾起兩道自豪的紋路,語氣又是剛才那種“審問”的口氣。可是這
陣子我不僅不討厭這語氣,反而覺得這正是她可愛的地方。我們的古力娜,藐視一切困難,對明天和勝利
充滿信心!
“想的什麼題?”我追問。
古力娜沒有說話,隻見她握起筆,在調色板上飽飽地蘸了一下,便在畫麵的下麵刷了一個“綠”字。
好一個“綠”!詩情、歌聲、理想,全包含在裏麵。特別是它出現在這幹巴巴、硬殼殼的沙原荒灘上
,更能撥動人們心弦,引起人們好多好多的聯想……
我的目光從畫而移到調色板上,看到那每一個小槽裏都盛滿了綠顏色。不要小看這個調色板,古力娜
的滿腔激情,昆侖山的青山綠水全在這兒裝著哩!
就在這時候,我才發現旁邊的沙灘上新開墾出了一畝左右的土地,裏麵分成了一格一格的,溝壟修得
筆直成線,好不整齊。在溝壟上放著四個連綁在一起的軍用水壺,水從壺蓋流了出來,濕了一片沙地。
古力娜告訴我,這塊地是她和同學們的試驗田,不久,裏麵就要種上各種耐寒的樹苗。今天是星期天
,她和同學們要鬆土、澆地,等會兒同學們就都來了。不知怎麼搞的,我突然覺得這塊分成格兒的田畝多
麼像古力娜的調色板呀,它裏麵盛的也是綠蔥蔥的水彩!
我正這麼想著,傳來了一陣“轟隆、轟隆”的排炮聲。古力娜十分興奮地對我說:
“聽,那是治沙隊在炸山修渠哩,這一排炮一定又炸掉了一堵擋路的石崖!”
我抬頭望去,隻見前麵的山峰間飛揚起了一片茫茫塵煙。
在我的感覺裏,這塵煙也是綠的,綠蔥蔥的顏色。
真的,是綠的!是從古力娜的調色板裏飛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