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1980(一)
#2#小昆侖
}pc}刊1974年×期《中國文學》
高高的昆侖山,被白皚皚的積雪覆蓋著。公路像一條灰色的帶子從山上繞過,一輛輛汽車滿載著物資奔過
山峰,使山上騰起一股股雪煙。
山坡上,一個小女孩正在追趕著一隻被汽車驚跑了的羊羔,她那紅燈芯絨棉襖,在白雪的映襯下顯得更鮮
豔了,遠遠看去,像一團焰火在滾動。在這上山碰鼻梁,下山砸腳跟的深山裏,不管是春夏秋冬,小女孩
整天就這樣跑來跑去,幫張叔叔抬水,替李阿姨燒火。在這小小的兵站上,她算是有名的小忙人兒了。她
的小臉蛋被昆侖山的風霜染紅了。叔叔們見了都說:“小昆侖呀,你越來越像高原人了!”小昆侖聽了,
歪起腦袋望著叔叔們,笑得那麼甜。
1961年1月,一天晚上,昆侖兵站最東頭的帳篷裏,傳出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這是一個多麼不平常的晚上
啊,因為在這海拔四、五千米的昆侖山,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嬰兒的啼哭哩。這聲音很快飛進高原運輸兵的
屋子裏,飛進勘察隊員的心中。他們為昆侖山革命下一代的出世,激動得不能入睡。嬰兒的爸爸劉站長正
在帳篷裏和愛人李醫生商量著給剛出世的女兒起名字:
“孩子的名字要起得有點高原人的味道才行!”
“那就叫昆侖吧!讓她像昆侖山一樣堅強,不怕風暴,不畏霜雪,長大了在昆侖山裏上班。”李醫生說。
昆侖山裏的雪水把小昆侖洗大了,昆侖山裏的烈風把小昆侖吹高了。今年她已經十歲了。紙糊的花經不住
風吹雨打,沒有寒風冰雪長不成美兩的雪蓮花。為了讓女兒有高原人的性格,劉站長從小昆侖剛懂事時起
,就常常讓她到外麵去闖。爸爸的作法,正合了小女兒的心意:每當她看到在腳手架上工作的建築工人,
和南來北往的汽車隊,她就想幫幫這些叔叔們幹點活。在兵站工作人員花名冊中看不到她的名字,可是在
大家勞動的行列中,卻常常看見她站在隊尾,和大人們一起忙活,給山中的工人們燒水送飯。
這是高原上一個晴朗的天氣,天空像用水洗了一樣,那麼明亮,那麼瓦藍。幾隻蒼鷹拍打著翅膀,在天上
翱翔。吃罷早飯,小昆侖提著竹籃,跟爸爸到山溝裏揀牛糞去了。她像一隻天真的小鹿,一走一跳,一會
兒跑到爸爸前麵,一會兒又溜到爸爸身後。他們進了一條狹窄的山溝,忽然狂風順著山穀猛烈地刮來,小
昆侖的兩條小辮子被風吹得豎起來了,像要飛走似的。當她忙用手去護辮子時,小竹籃兒被風卷走了,她
跑著追上去,搖著手,喊著,可是籃子哪裏會聽話,撲溜溜旋上了天,飛到山那邊去了。小昆侖丟了籃子
,扯著爸爸的衣襟不肯走了。劉站長安慰她,對她說揀下牛糞可以放在爸爸的背簍裏,並把背簍讓她背上
,她才噘起小嘴往前走。小昆侖就是這樣,她的性格像又直又硬的小杉樹,真叫人愛!
這天回到站上,叔叔、阿姨都笑著迎接她,說:“看今天這麼大的風,差點把小昆侖給卷走了!”小昆侖
不講一句話,她還為丟了籃子傷心呢。媽媽幾次叫她吃飯,她的嘴裏像水葫蘆似的光咕嘟,誰也沒聽清說
了些啥。劉站長理解女兒的心情,把她領到帳篷裏,給她講故事。當年,叔叔剛來昆侖山的時候,曾經頂
住暴風雪,撐起了帳篷,又使一頂頂帳篷變成了一排排瓦房;還在暴風雪裏開荒種菜,使千年的沙灘著上
了綠裝。現在,叔叔們又正在使排排瓦房變大樓。小昆侖聽得入神了,她連眼也不眨一下,靜靜地望著爸
爸。末了,劉站長對女兒說:“你看,那時暴風雪比現在大得多吧,叔叔們沒有一個怕它,也沒有一個噘
嘴……”小昆侖忙去堵爸爸的嘴。這時,媽媽已熱好了飯菜,小昆侖一見,才感到大半天沒吃東西,肚子
餓了。
一天晚上,站上正在開會,小昆侖推開門,慌慌忙忙地跑了進來,說:“爸爸,爸爸,山上有兩個叔叔…
…”這沒頭沒腦的話,使大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雙雙眼睛都盯著她,似乎在催促她:“快講呀!”
可是,小昆侖喘著氣,好久,她才從頭說了起來——
這天,小昆侖像往常一樣,在兵站門口“放哨”,她隻要一看見來兵站投宿的高原建設者或車隊,就立即
上去迎接。當夜幕把群山剛一罩住的那一刹那,山頂上一團火光跳進了她的眼簾。她望著一跳一閃的火光
,心裏想:“這是誰在生火呀?爸爸說五連胡叔叔他們今天在工地上執行任務,是不是他們的車拋了錨?
天氣可真冷呀!”想著想著,她就朝著閃光的地方走去。她走一會兒,喊一聲:“胡叔叔!”大風頂著她
吹,喊了半天也沒有人回話。好一會,才來到火光跟前,見兩個叔叔背著她坐著。她沒有吭聲,踮著腳尖
走去。她心裏想:要悄悄地站到胡叔叔他們後麵,猛地用手捂住他的眼,嚇他一大跳!誰知走到跟前一看
,不是胡叔叔,是另外兩個叔叔圍著篝火正在一張紙上畫著什麼。他們畫得很專心,並沒有發現有人來。
小昆侖止了步。偏著腦袋一看,原來畫的是一座座房子,還有一個煙筒。是叔叔們在描繪昆侖山的遠景呢
!叔叔們為了改變昆侖山的麵貌,在日夜忙碌著。想到這裏,她不由得問了一句:“叔叔,天這麼晚了,
你們肚子餓嗎?”兩人發覺背後有人,都吃了一驚,當看清是小昆侖,更驚奇了。小昆侖見叔叔沒有馬上
回答她的問題,就一溜煙跑下山給爸爸“彙報”來了……
兵站得到小昆侖的報告後,知道那是建築隊的技術員在加班工作,立即做好了飯菜。這時,天空已零零散
散飄起了雪花,小昆侖和一個炊事員叔叔提著飯,向山頂走去,剛一看見那火光旁邊的人影,她就高興地
喊了起來:“叔叔喲,快來吃飯!”她加快腳步,向火光跑去。
寒冬來到了昆侖山,一個新的小站在閃過火光的山頂上建立起來了。小站旁邊的木牌上寫著:“海拔四千
七百公尺”。就在木牌後麵,高高的腳手架巍然屹立著。入冬了,工人們不能幹泥水活,都在運木料,備
磚瓦。為了讓風雪中過往的勘探隊員叔叔、工人叔叔到站裏歇歇腳,喝一口熱茶,吃一口熱飯,小昆侖見
那裏有車隊停下,她就提著暖壺飛快地跑去。
一個臘月的早晨,小昆侖正在披著銀裝的昆侖山上機警地了望著。忽然,對麵山坡上停了一個車隊,她立
即飛跑下山。老遠就向車隊的同誌們招手說:“我要找李連長叔叔,有要緊的話告訴他呢!”戰士們對她
說,連長在後麵還沒有來,她遞過了暖壺,說:“這是胡辣湯!”又從身上斜掛的挎包裏掏出一個紙包,
說:“這是感冒片。爸爸讓我捎信說,山下有‘流感’,讓你們每人都吃這個藥。”說完了,見叔叔們隻
是不轉眼地望著她,沒有人動手取藥,她急了:“吃吧,是爸爸和站上的叔叔讓你們吃的。”聽了這天真
、樸實的話,戰士們感動了,讚賞說:“小昆侖,你真是爸爸的好兒女,真是昆侖山的好孩子。”
高原上是有個昆侖山,昆侖山裏有個昆侖兵站,昆侖兵站有個昆侖女兒!小小的昆侖女兒,在巍峨的高山
上,每天,她迎來了多少車隊和高原建設者,為他們辛勤地服務。雪地裏那無數的小腳印,滴在地上那無
數的汗水,像一曲未完成的樂譜,正在譜一曲英勇豪邁的歌,一曲邊疆建設者們勝利的歌。
#2#昆侖姐妹
}pc}刊1975年第一期《青海文藝》
一輛灰塵撲撲,顯然經過長途奔馳的汽車,停在昆侖山下的轉盤路上小憩。
發動機蓋撐著,一個人低著頭,扒在翼子板上,熟練地用扳手這裏敲敲,那裏打打,辨別著螺絲的鬆緊情
況。
“咣咣咣——咣咣咣——”,這清脆的、有節奏的鐵器打擊聲,從扳手下飛出來,擴散在空曠的山野裏。
駕駛員李捷從輪胎前鑽出來,兩隻大手互相拍打著,落下了一層油泥。他衝著翼子板上的那個人說:
“李醫生,你真是個多麵手,不但會給病人診斷,還能給汽車‘看病’呢!”
被稱為李醫生的那個人沒有答話,也沒有回頭,隻是伸出一隻手來,說:
“油底殼上的螺絲鬆口了,給我‘十二’的扳手。”
李捷從工具箱裏拿來扳手,遞在他手上:
“慢點擰,小心扳手脫口碰了手。”
那人緊完螺絲,從翼子板上很輕巧地跳下來,轉過身,兩條又黑又粗的長辮子甩了過來。原來是個女同誌
。她穿著洗得泛白的軍裝,身材健美,圓圓的、掛滿高原風雪的黑紅臉膛,微微向上翹起的嘴角,顯出一
種剛毅、美麗的神情。此刻,幹了一陣活兒,她的鼻尖上沁出了點點細碎的汗粒。她舉起衣袖去擦汗,這
一擦不大緊,袖邊的一塊油膩在臉上劃下了一道黑印。李捷和助手小江都放聲笑了,李捷取笑說:
“你這一化妝,可真有點高原汽車兵的味道了。”
李醫生靦腆地笑了,她對著閃光的引擎蓋,急忙擦去臉上的油膩。
這位李醫生叫李青梅,在西寧某野戰醫院工作。前天,她搭上這輛車到昆侖山裏探親。偏不巧,車在半路
上出了故障,駕駛員和助手忙得團團轉。李青梅不願心安理得地當乘客,便盡力量幫助駕駛員做點工作。
昨天晚上,在柴達木貧地南沿的洪水河兵站,駕駛員和助手修車到夜裏十二點,她一直站在雪地舉著燈照
明。她怕凍壞水箱,還把自己的皮大衣脫下給蓋上,結果自己受涼,感冒了。到過高原的人都有體會,在
這地方感冒了比在內地害一場大病還要折磨人。
後半夜,李青梅剛睡下,就聽見一個牧民來兵站叫醫生給他難產的媳婦接生。事情又太巧了,她正是個婦
產科醫生。於是她忙從熱烘供的被窩裏爬起來,跟著牧民走了,直到今天早晨汽車上路前,她才滿臉汗津
津地趕了回來。
今天,汽車一駛出高原新城格爾木,就開始攀登昆侖山了。這一段路看起來像平路,實際上是慢上坡,汽
車走起來十分費勁,哼呀哼呀一步一步地挪動。這輛剛出過故障的車,遇著這種坡路,水箱老是“開鍋”
,耗水量增大,供都供不及。昆侖山裏雪不少,冰不缺,可就是水比油貴。每次“開鍋”,李青梅望著那
往外“嘟、嘟”冒白汽的水箱口,心裏便翻騰著,她不顧自己有病,和小江提上水桶又是砸冰又是化雪。
車開進沙漠裏,用水就更困難,他們得跑幾裏路找小河打水,高原上海拔高,空氣稀薄,提上一桶水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