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1980(三)
#2#牧村新事
}pc}刊1977年二、三期《青海文藝》
賀媽媽離開延安時,迎春花的枝條上已經鼓起了毛茸茸的花苞。可是坐了兩天兩夜火車,又坐了四天汽車
,來到昆侖山下的阿爾頓曲克草原以後,好像到了另一個天地。這裏刮著大風,下著大雪,老人把夾衣換
成了棉衣,還冷得打顫呢。
賀媽媽的二小子京生在柴達木盆地水文站工作,她是來高原探親的。這裏的少數民族對革命根據地來的人
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大家都親切地叫她“延安媽媽”。尤其是住在水文站斜對門的三個老阿媽,對這位老
姐姐可親了。她們讓賀媽媽在自己家裏住,在自己家裏吃,好像人家來不是看兒子,而是看她們似的。我
們先把這三個老阿媽的家以及她們的情況簡單介紹幾句。
這是一個用高原上那種特有的、帶草根的黑粘土壘起來的平整、寬敞的院落,住在東邊帳房裏的是藏族阿
媽達娃,住在西邊蒙古包裏的是蒙古族大娘娜仁,住在北邊氈房裏的是哈薩克族老媽媽卡以夏。這三位老
人都六十開外了,身體很壯實,眼不花,耳不聾,白生生的牙齒一個也不缺。他們都沒兒沒女,在舊社會
無依無靠,四處流浪,這兒要一把草籽糌粑,那兒討一點糠菜餑餑,在有錢人的飯勺下生活。草原解放之
後,親人金珠瑪米把他們收留在一起,在阿爾頓曲克草原給他們安了新家。現在,三位老人都是五保戶,
過著幸福的晚年生活。達娃阿媽在西藏平叛時為路過這裏的解放軍當過向導,還單刀活捉過一個反動頭子
,在隊裏又一心撲在集體的家業上,是個“老積極”。娜仁大娘和卡以夏老媽媽一致推選她當了三家的“
戶長”。這三個不同民族的老媽媽,和睦相處,親得如一家人。
繁忙的青藏公路就從三個媽媽的門前通過。每天公路上穿梭而過的汽車和犛牛隊,絡繹不絕。清脆、悠揚
的喇叭聲和鈴鐺聲日夜響著,這是邊疆建設的聲音啊!是高原大踏步前進的腳步聲啊!吵得三個老人心裏
熱乎乎。她們不願晚年吃閑飯,也想為牧區日日變新的好生活添斤加兩,便走出小院落,給過往的高原建
設者送水,有時還給“拋錨”的司機做頓熱騰騰的油潑麵,遇到同誌們夜裏走不了時,就騰出自己的房子
給他們住。往返高原的同誌都親切地把這兒叫“三媽媽旅店”。
賀媽媽來後,這三位少數民族老人急著要她住自己的家。最後,賀媽媽住進了達娃的帳房裏。於是這個小
院落裏又多了一位漢族老媽媽。三個老人不拿賀媽媽當外人,賀媽媽也不做客,就像在自個家裏一樣,凡
是能插上手的活兒,她就幹。每到夜裏,她就在燈下絮絮叨叨地給這些邊疆姐妹熱情地講內地的風土人情
,不了解內情的人,還以為她也是這兒的主人呢!
賀媽媽來到阿爾頓曲克草原的第三天,解放軍野營拉練的部隊就開始成批成批地從公路上過著。在達娃阿
媽的提議下,老人們在路口支了個茶水爐,輪流值班,給戰士們燒開水。紅通通的爐火日夜在昆侖山下閃
著耀眼的光亮,映著雄赳赳氣昂昂的行軍隊伍。
這天清早,幾位老人聽說晚上有一個連隊要在村裏投宿,還要駐紮下來進行軍事訓練,她們便先後找到隊
長“搶”親人。
“快,用粉筆把我那間房子號上吧!”
“我的氈房冬暖夏涼,地方又寬敞,住一個班的戰士沒問題!”“我已經把包裏包外都收拾好了,就等著
住人了!”
賀媽媽雖然是“臨時戶口”,可總算是住在這個院裏的人呀,得給老姐妹們幫幫腔,所以她也對隊長說:
“這幾間屋子都很寬敞,多住幾個戰士吧。”
最後,隊裏確定從她們這個院裏騰出兩間房子給拉練部隊住。騰誰的房子,讓她們自己決定。這下子一場
“激烈的競爭”開始了,三個老人爭著騰房子,相持不下。最後還是賀媽媽出了個主意,氣氛才緩和了些
。她說:
“依我看咱們給親人住的房子要具備三個條件,誰的房子夠這三個條件就騰出來。這也省得爭來搶去。”
“誰說不是呢!老姐姐,你快說說哪三個條件?”三個老人齊聲問道。
賀媽媽扳著指頭一條一條地數著:“第一是新房,不透風。第二要幹淨,講衛生。第三是朝陽的房子,有
日照。”
三個老人一聽直點頭,她們心想:說得完全對呀,這樣的房子親人住上才暖和,睡得才舒服。她們把三家
的房子作了一番比較,經過篩選,達娃的帳房和卡以夏的氈房被挑上了。娜仁老媽媽雖然“落選”了,但
她沒有一點意見,心裏蠻高興。隻要親人住得好,在誰家裏還不一樣!再說,她這蒙古包也閑不著,還要
接待老姐妹嘛!
吃罷早飯,娜仁就催著達娃、卡以夏和賀媽媽搬到自己的蒙古包裏去住。四個老人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住
的地方收拾好了,之後便一齊動手為戰士們的住宿而忙起來了。達娃阿媽把窗格上發黃了的舊報紙全換上
白亮亮的油油紙,卡以夏老媽媽給地鋪上鋪了一層軟綿綿的麥草,麥草上是新卡墊。娜仁老大娘忙著給地
灶上加柴添炭。賀媽媽也沒有閑著,她按照內地的風俗習慣,剪了兩幅新窗花貼在窗格上,一幅是“喜鵲
登枝”,另一幅是“軍民新風”。為了防止煤氣中毒,她還做了個小風鬥,安在了門楣上。
一切都準備妥貼了。地灶上的火吐著歡快的藍焰,像一隻熱情的手臂,招著手兒,在歡迎戰士們快快進屋
哩!
傍晚,天下著大雪,戰士們滿臉淌著熱汗,風塵仆仆地開進了村。九班被分到三個老媽媽家裏來住,四位
老人“夾道”歡迎親人,把巴掌都拍紅了還表達不夠她們的心意。達娃拽著戰士們的手,搖著說:“同誌
們,辛苦了!住在這裏就像在自個家裏一樣,不許做客。餓了,有糌粑;渴了,有奶茶;洗臉、洗腳,有
熱水。你們越隨便,媽媽們越高興。因為咱們是一家人嘛,是吧?”
這熱燙燙的一席話,比那爐火更暖人心!
濃重的夜幕籠罩著草原,高原入睡了。這時,在這個小山村的中間還亮著明晃晃的一扇窗,那是娜仁的蒙
古包,裏麵爐火正紅,隻聽達娃說:“你們三個站頭三班,我站最後一班……”嗬,原來她們也在“排崗
”呢!
半夜裏,阿爾頓曲克草原進入了一天二十四小時中最寂靜的時候。此刻,在戰士們住的屋外響起了一陣陣
的敲窗聲,隨之是阿媽們的聲音爐子旺麼?”原來四個老人怕戰士們煤氣中毒,輪流起來看爐火,叫戰士
。她們把腳步放得輕輕的,明明是要把戰士叫應聲,卻又怕驚醒他們的甜夢……
這時節,草原上的天氣最愛變臉了,動不動就刮大風,動不動就飄大雪。這天午後,轉眼的功夫,晴朗朗
的天就變得灰朦朦,西伯利亞的寒流卷進了阿爾頓曲克草原,溫度計的水銀柱一下子就把脖子縮到了零下
三十多度。到了夜裏,這雪呀又沒完沒了地下起來,像小刀片似的寒風帶著尖溜溜的聲音,從蒙古包的縫
隙裏擠了進來,四個老媽媽被凍醒了。但她們首先想到的卻不是自己,而是操心住在隔壁的戰士是否睡得
暖和。老人們立即爬出有點涼的被窩,分頭忙起來。卡以夏提著一盞馬燈,放在了村後的山畔上。這兒是
傍山險路,又窄又陡,拐彎還多,現在路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雪,戰士們上下崗都打這兒過。有個燈照亮,
免得他們腳下絆坷。娜仁背一捆劈柴,給各班加火去了。這種天氣,把火生得呼呼呼響才帶勁呢。賀媽媽
提著那壺沸騰著的奶茶,到夜練場去了。達娃想到自己帳房的窗子上,掛的還是個單簾子,薄薄的一層布
怎能擋住這“嗖嗖”的西北風?這會兒恐怕鑽了滿屋子風,戰士一定受凍了。眼下棉窗簾還沒有做好,咋
辦呢?她想了想,便拿起自己那件氌氌呢藏袍出去了。
這件氆氌呢藏袍是上個月生產隊才為老人做的過冬衣,瞧它多美觀,多暖和!氆氌呢是西藏林芝毛紡廠工
人最近才試織成的新產品。這件嶄新的藏袍凝聚著黨的多少關懷、溫暖!達娃一直舍不得穿,今晚卻要把
它拿來給戰士遮雪擋寒。
達娃來到帳房前,裏麵的燈還亮著,不時地傳出來高一聲低一聲的說話聲。戰士們還沒睡,正開學習討論
會哩。阿媽從外麵輕輕地把氆氌呢藏袍掛在窗上,轉身準備走開,一想又走上前,把嘴貼在窗紙上,輕輕
地說:
“孩子們,雞娃子都要打鳴了,快睡吧!今晚上涼,身上多蓋點!”
寒夜裏,阿媽留下這句暖心話,如同給戰士們加了一床被子。自從村裏住上了部隊以後,四個老人忙得不
停手,不歇腳。戰士們上操場、靶場,她們跟到現場給送水;戰士們在家裏學習、上課,她們給生爐子、
洗衣服。白天她們沒有安安穩穩地坐下來吃過飯,總是喝口茶湯、填塊硬餅,剛緩口氣又忙上了。隻有在
夜深人靜以後,她們才有功夫做點飯,飽飽地吃上一頓。也隻有在這時候,她們才覺得肚子真正有點餓了
,飯吃起來真香!
有一件事叫四個老媽媽一直擱在心裏,總覺得過意不去,那就是戰士們給牧民挑水的事。也許你還不知道
,一到冬季,河水結了冰,牧民們用水要到兩裏外的不凍泉裏去背。自從拉練部隊住在牧村後,全村的用
水他們就給包了。不管什麼時候,家家的水缸都是滿滿的。阿媽們見戰士們一天訓練那麼緊張,還要跑老
遠的路為牧民挑水,心裏很不安。為了勸戰士們別挑水,她們把唾沫星子都飛幹了,可是誰聽?這一天,
隻見四個老媽媽這家出,那家進,嘀嘀咕咕,想了個“治”戰士們的法子。
清晨,一起床,部隊出操走了,各班的小值日照例去給牧民挑水。奇怪的是,每一家的屋外都沒有水桶、
扁擔。這是怎麼回事呢?
戰士們進屋一看,隻見各家的水桶裏都盛滿了熱騰騰的洗臉水,正等著戰士們來挑哩!他們還“統一口徑
”,都這樣說:“瞧你們天天在野外操練,風裏雪裏的,凍得臉上的細皮都卷了起來。再不敢用冷水洗臉
了,快把這熱水挑去吧!”
這真是個“絕招”。你要做好事,她們就先讓你拿“報酬”。沒法子呀!
這天晚上,在一間帳房裏,連裏的文書正在黑板上寫著一篇表揚四位老媽媽的稿件,題目是用紅粉筆寫下
的一行鮮亮的大字:“牧村暖如春,媽媽情誼深”。這時,副指導員走進來,他看了一會兒,便建議把“
牧村暖如春”改成“牧村暖似火”。文書停下筆,卻沒有馬上改,他扭過頭來,望著副指導員:
“措詞準確嗎?”
“‘暖如春’有點文縐縐的,沒有‘暖似火’夠味兒。‘火’字才能表達老媽媽們對子弟兵火熱般的感情
,也才能表現出隆冬牧村火爐一樣的溫暖。”副指導員揚起巴掌說不信,你到全連每個同誌的胸口摸摸,
再到四個老媽媽胸口量量,哪個人心裏沒有一團火!”
文書點點頭,他照改了。把那個“火”字寫得特別粗獷、有力,真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
好一個“火”字!火熱的感情,火熱的牧村,火熱的阿爾頓曲克草原,火熱的阿媽的心!
#2#沙漠裏的海
}pc}刊1979年3月散文集《蜜蜂賦》
七月的一天,我乘坐駕駛員葉小舟的車到某地去執勤,中午時分,進入了柴達木盆地北沿的一片沙漠。太
陽像個火球,懸掛在頭頂,直直投射下的光線,像一條條火柱,烤著空氣,烤著大地,遍地的沙粒也被烤
得吱吱發響。本來就熱得人腦子發暈,心裏發悶,再如上車子不住的顛簸,腹腔裏的腸腸肚肚像錯了位一
樣難受。
汽車跟人比,都是一個理,在這種情況下它也是“不舒服”的,尤其是水箱,老出麻煩。吹的是“揭屁股
”風向,發動機的熱量不容易散出來,水循環道裏的溫度一個勁地往高升。因此,水箱老“開鍋”,車子
像走在海綿路上,怎麼也跑不起來。葉小舟隻得掛上二檔、三檔,向前慢慢地哼哼,車速一慢,沙土、煙
塵就顯得格外大,它和汽車散出來的蒸氣攪混在一起,車前成了迷迷濛濛的一片霧海,三尺以外什麼也瞅